上邪之权舆

  “不知者不罪。”
  “那不叨扰八王雅兴了，告退。”
  看他待走，八王似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叫住那人：“你要去哪儿？”
  “王爷认为呢？”
  “啊……那，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拿起桌布擦了擦手，然后起身拿起书架上一匹三彩如意马，侧头看他，“对你呢，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来者又是一顿。
  执剑作揖：“谢八王提点。”
  “嗯。”
  微微点头，目送来人推窗，飞纵而出。
  回头看着桌上一桌子菜。
  御猫，展昭——那招釜底抽薪，做得太漂亮。现在的皇上是杀人也杀不下手，明知道展昭说的不是实情，不过是气急了掌权者欲加之罪的做为，可是，杀了白玉堂或能得其家产而解辽国入兵之危，杀了展昭却徒损人手，非但得不到分毫的好处，只怕还要惹来白玉堂的撒手不管。
  国家虽不至于拨不出岁贡的银子，毕竟这一上一下之间，对天家便是个天壤之别。
  想不到，一个四品武夫，竟然有此远见急智。
  而自己刚才一番话，那个白玉堂似乎竟全然听懂了。
  后生可畏啊。
  想不到，这后生竟是出自开封府的两个四品护卫——难怪，难怪庞吉不针对包拯，却去针对那白玉堂，自己的那个兄弟，也不针对别人，先要针对白家。
  扯了个笑，拿起边上一张帖子，跨出门：“赵刚啊，去，把这张拜帖送到太师府。就说我说的，请他，今晚过来一次。”
  就在太师府收到拜帖的同时，大理寺左丞席云也收到了一张拜帖。
  只是他那张拜帖来自署名为展昭妻子的丁月华。
  而拜访的人，却是公孙策。
  理由很简单，女子未出阁之前，怎好抛头露面。
  于是，不到半刻功夫，公孙策领着一人进了天牢。
  那人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只看得见一双深幽凤目，静澈锋锐，厚重的裘帽盖住了长眉，但看那步履轻盈，如风中拂柳，姿态窈窕，似照水羞花，便让人轻易认定，必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
  明灭灯火下，牢头谄媚的引着公孙策和这个传说中展昭的未婚妻子走在通往死牢的长廊。细小的眼睛不住的打量公孙策身边的女子。
  这世上，这般美丽还这般痴情的人，怎么就让那个展昭给碰上了呢？
  但看那女子经过那一间间被动过刑的犯人的房间，闻到里头血腥，甚至肌理坏死的腐臭味道，微微拧起眉梢。那垂目颦眉的模样，着实动人。
  因着室内暖和，狐裘不似方才包裹得严实，露出白皙娇好的面颊和那挺直的鼻梁。
  于是这一眼便良久不曾收回。
  被看的人感他目光，似有薄怒，美目瞪来，叫牢头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怎么忘了，日间传说展昭未来的妻子，原是个剑术一流的女侠客。
  收了目光不敢再看，到了展昭所在死牢。打开厚重的铁门，因着展昭会武，又是死牢，故而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砖墙，铁门也只留下方一个小口，用以递送食物。
  牢头打开了门，“展昭，你夫人来看你了。”
  着狐裘之人此时已擦过他的身子，进了牢中。
  “孙牢头，能否麻烦你，去了展护卫身上的锁具？”
  “这……”看见公孙策有些暧昧的神色，牢头微微露了难色。虽说大人有交代说，人家夫人此来是为了给展家留个希望，但是，这展昭的本事，若是去了刑具，万一逃走，那还不是他来担待这责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公孙策塞了一张纸到他手上，低头细看，是唐荣钱庄的一张一千两银票。
  这可是他三辈子都挣不来的银子啊。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孙陆咬了咬牙，招来一个小卒，从他身上取了个半截的钥匙，又从自己怀中拿出半截来配，这才上前给展昭开了锁。
  门开得大了，展昭也看清了那个据说是自己“夫人”的人的真容颜。
  又看牢头暧昧不明的笑意，不由佩服白玉堂和公孙先生是如何想出的这么个馊主意。
  这时，公孙策已经和牢头关门出去了。
  锁门前，孙陆还特别关照道：“这铁门的隔音很好，二位慢来。”
  展昭闻言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幸好那时门已关小，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玉堂。”意识到房中的另一个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憋笑的自己。他知那人最恨别人将他比作女子，如今为了得个名正言顺的探望借口，竟肯扮作女子，已然万般压抑性子，却被自己当了笑话看，定是要恼。
  但又实在忍不住觉得好笑。那牢头竟真把他当作自己来探监的妻子么？
  “猫儿，你笑够没有？”
  少有的温言，却透出一丝蓄势待发的怒。
  “好好，我错了，我不该笑。”
  “死猫，五爷不是来跟你胡闹的！”一把纠过对方的衣领，“你是怎么想出的这么个‘好’主意？！你就肯定皇上能放过你？”
  “至少，他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是么？”微微抿唇，那线条优美的，属于一个人人称颂的忠良义士的口，竟是吐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杏眼凝视，直直望入那凤目深处。
  他温良忠义，他甚至可以为了天下委屈自己，但是他不能目视那个天子为了国家葬送他所爱之人。
  他可以为了家国天下同他斩断爱恨，却更可以为了他而不要了自己的性命。
  当听到赵祯意欲处死白玉堂，充公白家悉数家产的时候，他便已不再是那个先天下之忧的展护卫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皇上，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虽是棋子，却也要甘愿才是为子。
  “好！”
  白玉堂突然爆出一声赞扬。松开手指，入鬓飞眉于自墙上小窗处透过的月光笼罩下，勾勒出凌厉却又优雅的眉骨。
  积压了数月的情绪忽又拳拳涌上心头。
  眼前之人，温润中带着傲气和霸道。藏的虽深却让他忽而为之折服。
  如此的将自己埋藏于世俗之中，竟依然留着那颗敢为天下之先，敢抛名誉性命于外的江湖豪情。
  “既是如此。我不会怨你以命替我的自私，你也不用拦我去皇上那里替你陈白。可好？”
  “我便是想拦，却又如何拦得下？”
  月色打入，他的脸容，依旧那般似水从容。那一眉一眼，一鼻一唇，虽未必能比白玉堂的精致，却真真的恰到好处，配上黑白分明的瞳仁，便似为了诠释那“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语而生。
  但，此时，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却在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出神。
  狐裘被他扔到了一旁的石头床上。裘帽也不知扔在了何处。
  逆光下，那如瀑乌发散落肩头。那瘦削的身子，仍要倔犟的因他掩下怒气和不甘。
  他不拦他，他也不拦他。
  自来，似乎都是如此，比翼和翥，相争而上，共追青冥九天。
  可是，他却总碍他性子——若非为了自己，这人怕是早反出皇宫，重入江湖了吧。
  忍不住就抬手去触碰他月色下反着银光的发。
  明日自己会不会死，展昭原是不在乎的。他上了金殿，当面触怒了龙颜。他亲手瓦解了帝王的满盘算计，如此，死亦甘愿。
  只是，害了他今后必会内疚。
  “玉堂，你知我非为了你。”
  白玉堂微微垂眸，没有躲开展昭抚上来的手。
  他来，本只是为了看看他。在他夜闯金殿，挟逼君王之前，来看看他——也或许，是最后一面。
  他没有把握，只是怕负了他一番相救之心。
  “我，也非为你。”
  世人都说白玉堂为人乖戾任性，世人眼中的白玉堂，或许至死都是个狂傲自大的样子了。
  可是，直到刚才的那一刻，白玉堂才突然明白，他对展昭，原来除了相惜之外，除了爱恋之外，还有那自己从不知道的钦佩。
  而展昭突然明白，看着眼前一身素白，却依旧掩不住那明显消瘦的人，自己竟是有了莫名疼惜和愧疚。
  不是说好，说好谁也不绊着谁，谁也不牵挂谁了的。
  却情不自禁，在那唇上，落了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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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撒照，风动竹梢，云横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