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二公

16 第十六章


什么奇花啊。。。藤蔓啊。。。都是浮云啊。。。。。。。抗走才是最重要的吧。。。
    直径纱,缠枝锯莲平纹花,只可惜伤痕累累,有刮花,扯了线,同袁小姐的黑发一起飘在夜空凉风中。
    她平举剪刀,立领半开,尖对喉咙,眼皮子红得厉害,抹了血一般,双颊却是惨白,衬着一头乱发和摇摇欲坠的头饰,着实凄厉。
    “父亲!”她尖声道:“虽说婚姻大事全由命和天,可是父亲怎能硬生生将我推进火坑!女儿虽不嫌顾承阳身有隐疾,但此等鼠狗之徒,怎容其卧于榻侧?”
    “你胡说些什么?”袁首辅自座上一跃而起,指着袁秋才喝道:“还不给我拉下去!”
    袁秋才慌忙应声,刚上前一步,就见袁沁银牙半咬,边垂泪边发狠道:“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扎下去!”说着话,刀尖明晃晃地挑了一下,袁秋才立即收回脚,摆手急道:“别别,沁儿……有话好说!”
    “诸位……”袁首辅面色不改,笑道:“本想多留诸位片刻,却不想家中横生事端,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应该的……”未待席间众人话毕,我长身而起,步步相逼,我进她退,迫至回廊,袁沁倚柱道:“你离我远点!”嫌恶一般,别过脸去,决绝的,但眼神还留了半丝,柔情乍现。
    “敢问袁小姐,这般嫉恶如仇,所为何事?”我背手而立,与她故意落了些距离,扮演谦谦君子。
    “那日在法华寺,你当我没听到么?”
    “哦?”我挑眉,“你听到了什么?”
    她羞极,踌躇片刻,毅然抬首,那张芙蓉面仿佛是挨了秋色,凄凄惨惨,“去年上元节一见,朝日望,暮日听,却不见牛郎来会织女,本已是死了心的,却不想又在街头偶遇,好容易待到青鸾传信,想着与你鹊桥高架共聚首,谁知道,谁知道你竟然……你竟然让我听到那晴天霹雳的一声响,当真是冷水浇头怀抱冰,你不仅对我全无好意,还想着用我去挟制我爹……你以为先哄好了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么?顾承阳!只可惜上天有眼,让我听到你与李子修的密谈!”
    我面色一沉,冷道:“袁小姐,你嫌我身有隐疾不愿嫁我直说便是,何苦含血喷人!我与李子修若有要事相商,安国府那么大的园子难道容不下我们两句话么?何必兴师动众跑到法华寺,在你眼皮子底下商议起来了?难道说……袁小姐其实令爱他人,不过是拿我当个幌么?”
    “你!”她浑身巨颤,抖得鬓边宫花飘零而下,绽于池中,变落花流水,一去不返。
    “当日……当日若不是你与我多说了几句,李子修怎么会忍不住拉你匆匆而走?你们……你们的丑事还能瞒得了谁!”
    “沁儿!”袁首辅一掌拍在案上,酒具当啷一阵响,惊得袁沁立即打了个寒战,“顾贤侄与李大人乃旧识,你不过是听了只言片语,勿要乱言惑众!”
    他虎目微寒,意在威逼,本就想知内情,阻拦不过是做做样子。
    “李……李子修说,你不过是通过袁……通过袁沁去透袁大人的底,怎么……怎么就假戏真做了?”她说得断断续续,哭得却惨,虽泪落无声,但氤得胸前花样色重如幕,还隐隐晕染了。
    “荒唐!”袁首辅叱道,“你给我回去,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耍性子,今日将你许于顾贤侄,是你莫大的福分,你还不珍惜么?”
    “父亲——”她悲绝,“你休要逼我。”
    “来人!给我把小姐带回去!”
    父女相争,俨然一出《柳荫记》。
    “恕女儿不肖——”
    我手疾眼快,只听裂锦之声,声声入耳,接着便刃入掌中,生涩的,细不可闻,那半尺袖,瞬间染血,泉涌一般,尚未吸干又有血花绽出,只得滴滴入土。
    袁沁双目微睁,只见她手中的剪刀笔直地插在我手掌中,顿时便受了惊,凶器猛然弃手,清脆落地。
    “你……”她目中泪光益盛,决眶而出,未曾想到自己会如此入戏,仿佛真的被我抛弃一般,生无可恋,不若就此辞世,下手没了分寸,本来,她只会留给我一条浅浅划痕,哪知竟失手至此。
    惶惶然,一退再退,恨不得要缩进柱子里去。
    我冷笑,轻描淡写地甩甩手,带起一路血点,飞溅她华服之上。
    “袁小姐……”我木然道:“我顾承阳虽然身残,但是却比寻常人更有自尊,既然小姐不愿嫁,我不会逼迫你,从今日起,小姐可安枕无忧,我再不会出现在小姐左右,至于法华寺一事,小姐听到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俏目圆睁,唇吻翕辟,最终一句话也未说,恨恨跺了脚,一把推开我,捂着脸无声地迅疾而走。
    我垂着一只尚在滴血的手掌,讪讪道:“袁大人,此事……还是作罢吧!”
    他不置可否,自在品酒,尔后,忽然开腔笑道:“顾贤侄,今日是否能留你夜谈片刻呢?”
    我一愣,亦笑道:“难得大人有此雅兴,小侄自当奉陪。”
    袁首辅遂展颜:“诸位,庙堂之事就依今日所论,请恕老夫不能作陪!”
    瞬间,走得走,散得散,偌大亭台,只余我与袁首辅两人相对而坐。
    ……
    他轻慢地抬手,饮茶,静默不语,目色聚于池上闭合之莲,悠远深沉。我低头垂目,手执三尺白布,细细密密裹着伤,疼得有些头晕眼花。
    夜色迷醉,谁也不想先开口,难得有风月可赏,不想这么快就败了兴致。
    “父亲——”袁秋才远远一声呼,声碎静夜。
    “何事?”
    “李子修李大人递了拜贴,人在前厅,说要带顾大人回去。”
    “哦,让他候着吧!”
    “是!”袁秋才悄然而走,夜还是夜,景还是景,红烛一晃,气氛却不同了。
    “顾贤侄,百花之中,你最爱哪一种?”袁首辅斟上一杯茶,慈爱如长者,轻声问。
    “都不爱。”我冷峭道,“我不爱人间殊色,越美的东西,残败后越难以入目。”
    “呵——你可真是凄清之人。”他若有所指地道:“我听闻异域有种奇花,花小茎细,貌若菊,但叶子极肥大,独占日头,身畔诸花都不得活……顾贤侄,你以为此花如何?”
    “此花倒真是花中恶霸了。”我笑道,轻啜口茶,沉吟片刻,“万物相生相克,别的花活不了,未必藤蔓也活不了,枝叶蔓延,总有遮不住的时候。”
    “可百花易寻,藤蔓难求。”
    “这一路行来,袁大人府上遍布藤蔓,分明近在眼前,大人为何视而不见?”
    “怕只怕,这藤蔓细软,依附了奇花,如此共栖相生,若有出头之日,也是同气连枝。”
    “袁大人此话差矣,藤蔓攀于奇花,不过是为争日头,暂做潜伏,待得享光芒,身下之花不过是弃物罢了,此时转依大树而生,难道这奇花还有拔了藤蔓的本事不成?何况,手脚已缚,能有何作为,只得眼睁睁看昔日攀附之物尽享风华……”
    袁首辅抚掌而叹,笑得厉害,有些微微气喘,“妙!实在是妙极!只是累了那藤蔓,要蛰伏许久。”
    “哎!”我瘪嘴道:“谁让世道艰辛呢!吃得苦中苦,方为藤中藤!”
    袁首辅一发而不可收拾,笑得险些钻桌,拍案道:“够了,够了,人言李子修能说会道,我看顾贤侄有过之无不及啊!”
    “袁大人,过誉了。”
    他收声敛色,不过倏然之间,轻敲桌面,蹙眉道:“顾贤侄,你到底志在何方?”
    我眯眼指天,不动声色。
    “你胃口太大,难道想吞了我不成?”他凛然道。
    “袁大人——”我平淡地回着话,“每日里有人起,有人倒,不过都是梦里贪欢,难道袁大人还以为这世上有人能权势延绵不成?找一个继承遗志的,总好过交予他人将半世心血破坏殆尽,若有人念着好,也不至于晚景凄凉……休看今日风光,这不见血的厮杀中,难保不会被人拖至马下,到那时,再想回头,就难了。”
    “你无意造福天下百姓,亦不求荣华富贵,官拜百官之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那袁大人不肯让权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顾承阳,以你今日地位,这句话你不配问。”他坚定又深藏,那垂垂疲态转瞬即逝,“呵,不过,若是日后的顾承阳来问,或者还有那个资格。”
    我翘腿,面如平湖,“争权夺利,无非都是为了这朝这代,眼见将江上拱手让于庸才,还不如亲自夺来,只是这高位坐久了,自然恋上温热……我和袁大人,终是殊途同归。”
    “好!”他冷道,“顾贤侄,你我以茶代酒,满饮此杯,你助我暮年心愿得尝,四海臣服,我为你留下清平盛世,一展拳脚!”
    我举杯,笑道:“好!就依袁大人所言!”
    这一刻,他终于信了我,亲手将盘上余子一扫而净,我提马动车,直逼九宫,他再无路可退。
    饮罢搁盏,我浅笑:“恕小侄不能久陪,厅前那人定然是等急了,我怕他一时性起,会拆了袁大人的厅堂……”
    袁首辅一怔,“李子修同你……”
    我得意扬首,“我要他生,他便生,我要他死,他便死,袁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袁首辅阴冷笑道:“有顾贤侄如此无情之人长伴他左右,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翕忽对视,我转身急走,隐于夜色时心波骤起:李子修,我为你机关算尽,接下来,你可别要让我失望才是!
    百花之地,岂有藤蔓夺目之日,那肥叶遮阳,不过只为蜿蜒木本有枝可依。只是,藤只是藤,永为陪衬,如此而已。
    ……
    “叔才……”隔着花板,隔着盘车图青花瓶,隔着折枝紫玉奴,委地扶芳藤,我一眼望了过去,小心翼翼将伤手收了起来。
    他回头,紧锁眉,张口第一句便是:“等了你二十来年,却不想还是要等你……不过……”他口气稍缓,如释重负,“出来就好……”话罢,见我依旧停步不前,不由恼羞成怒:“你还站着干嘛?!依依不舍么!?”
    吼完,大踏步走过来,大咧咧一把掀起我扛在肩上,旁若无人地高声大喊:“蛋蛋!把你少爷的车赶过来,回府!”
    我半挂在李子修身上,远目厅堂,幔帐后慢慢出现两只脚,半边身,轻轻拈着厅中扶芳藤,若有所思。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