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二公

52 第五十一章


一连三日,大雨倾盆。
    自薛府而归我便一病不起,伤口崩血不止,精神也颓,每每入夜,噩梦相逼,来来回回都是吉吉临死前的惨状,惊惶醒来,又恨又痛,无法遣怀。柳云宗见我伤势渐重,请便太医院良医施针用药,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起来,到了这一日,看人都成了双影。
    “白仇兄,你——”他坐在榻前拉着我的手,有了几分真心,“都怪我误事,本想太医院医师药品皆是极品,却不想延误了救治,我已去请白仇兄麾下那人——。”
    我叹口气,只觉得腰间温湿一片,话也不想说了。
    从皇上派特使前往西南已有十五日,据我所知,锦衣卫所用之马购自北方草原,日行六百里,每日一换,夜以继日打马至西南边陲需十三日,也就是特使在前日就到了广荣王处,依照朝廷的信鸽之能,收到消息也要三日后了。
    我转个身,有些心思忽然淡了,谁当皇帝又碍着我什么事了?但是——血债总需血来还。如果没有人通知吉吉,他怎么可能知道柳云宗会在那日去薛府密议?如此机密之事,知道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罢了。
    吉吉,他是无辜的,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借口,都没有资格去剥夺他的生命。柳云宗该恨,亲手将吉吉推上这条路的人更该恨!
    “白仇兄,他来了,我吩咐人熬些参汤来——”柳云宗轻轻拍拍我的手,笑着离开了,那一袭红衣不紧不慢地飘在了我的心头上,红得似血,如人皮,腥味永世不散。
    “公子——”刘老丈一袭单衣,着斗笠蓑衣,站在屋子中央从上到下不住地滴水。
    我微微侧头,勉强爬了起来,道:“西南可是起事了?”
    “公子伤得怎么样?”刘老丈来到近前,一搭脉,蹙眉道:“公子本已伤体根本,且先服秘药又遭此劫,若静养得宜也要好一阵子才见得好,如今心焦气躁,如此下去——”我一把甩开他,冷道:“不要碰我,手脏……”
    “公子,恕我直言,其实脏的乃是公子。”
    “是么?”我斜睇着他,一动不动。
    沉默许久,我笑出声来,笑如灰烬,“所谓身不由己就是这样了!”说罢,我扶着床爬下来,撸开床上垫褥,尔后有暗格,蹑手蹑脚掀开了,有一支铜管从深不见底的坑道中伸了出来。
    “此处说话不方便,还是……”说着话,我从怀中掏出锦帕,仔仔细细堵住了。
    铺床,掀被,我又躺了回去,枕头正好压在暗格位置之上,人却睡在另外一边。
    “我问你,你怎么会跟齐国玉搭上线?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我未入京之前就同齐大人一见如故。公子,夜郎国国土狭长,夹于西夷和本朝之间,要生存,就一定要依附其中一个,由于风土人情所致,所以一直以来夜郎国都选择作为了本朝的友国,三年为一期,期期纳贡,而夜郎国百姓连安居都是奢望,怎可求乐业?苟且偷生最后只会被灭国。我选择同齐国玉一心,只是因为夜郎国国君的位置坐的够稳了,若广荣王继位则更不希望夜郎国动荡,所以,他还是做他的国君……”
    “那齐国玉就许你做国君了么?”
    “不……我不是个傻人,我知道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只是替我牵线搭桥,允我带着麾下之人居住在西夷国师的封地,在未壮大之前由乌珠国师掩护,待到时机成熟,再图自立……”
    “西夷岂会坐看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壮大?”
    “到时候我会同人结盟,本朝、我族、夜郎呈三角之势,以挟持西夷,一方受袭,两方支持,大战不打,小战不断,西夷渐颓。”
    “此计也只能出自于齐国玉的脑袋。”
    “不……”他淡淡笑道,“公子,你错了。是你的姐姐顾承雅提出来的!”刘老丈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道:“三年前,齐大人云游至西夷,与令姐见过一面。当夜两人观天象,发现紫微日渐式微,右弼光芒夺目,心知继位者当被人所挟,于是两人商定由广荣王持政,因此才有了当年安国公、宁国公欲立广荣王之子为帝一事,只可惜袁首辅势大,未成便事败。其实,令姐并非想要顾大人从政,但是齐大人却看中了顾大人,安邦定国,非你和李大人不可——不过,顾大人太过愚忠,所以才有那书童惨死一事,你若早点肯下定决心去废了皇上,那……”
    “好一个惠及天下苍生!无论借口有多么高尚,他都没有权利去夺了一个书童的命——”
    “成大事者何必拘于小节?何况是李大人的书童,又不是顾大人的……安国府的人,我们可是一个都没动——”
    “怎么?还要我感谢你们吗?你们立君废君都是由着心性,我家姐远嫁,你们没有问过她愿意不愿意,现在立广荣王为帝,也是蛮横地逼迫了他,为了让李子修痛恨皇上,所以就害死了吉吉,何况——如今我孤身一人,要是想为吉吉报仇,就不得不听你们的,是么?”我平静地道,“齐大人这是让我不得不从——”
    刘老丈咧开嘴笑了,“公子,你能想明白是最好的了。”
    “那我要是死了或者是逃了呢?”
    “公子又是何必?你若真死,只怕你那书童也活不长,只怕李大人也活不长,只要公子大权在握,想报仇就报仇,不好么?”
    他太泰然了,原因只有一个:他相信我敌不过齐国玉。
    是的,我如猢狲入掌,无论怎么跳,都跳不出齐国玉的手掌心,他织起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天地,网住了日月,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着,谁都无法逃。
    “好——我答应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西南已经起事了,广荣王抓住了柳云宗的人,并广发檄文,西夷这二日就会发兵攻打广荣王,而后各地藩王纷纷起兵响应,天下必然会乱作一团,我们要顾大人做的是探听各地藩王的立场,以免留下祸患——”
    “那皇上呢?”
    “皇上有清妃和李大人照顾,顾大人不用担心。”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现在不要动李子修,把他交给我,否则,我绝对不会答应。”
    刘老丈微翘唇:“公子对李大人果然是关心备至啊!”
    “不。”我翻起褥子,一边抽锦帕,一边道:“我跟他,从来都只有暂时情意罢了。”
    ……
    入夜,我拖病体到柳云宗书房,道:“柳兄,夜郎国传来密信,西南,起事了!”
    柳云宗目中一亮,抚掌笑道:“做得好!广荣王休矣!”
    “不——”我缓缓道,“柳兄,你错了,这次是柳兄危矣!”
    柳云宗面上一滞,嗓音似被打磨过一般,低沉而暗哑地笑道:“白仇兄这是什么意思?”
    “柳兄,皇上在皇后的寝殿里差点丢了命,你知道么?如果我猜的没错,皇上一定告诉你脖间那条痕迹是被李子修所伤,其实不是,是清妃陷害皇后而干的,柳兄,你太大意了——现在整个内宫都落在了齐国玉一党之手,他囚了皇后,并以此要挟薛桂背叛了柳兄——柳兄,皇上没有将此事告诉你,你可知意味着什么?”我冷笑,续道:“帝位什么的,皇上是无所谓的。齐国玉显然已经舍弃了李子修,所以皇上才会跟容忍薛桂投向齐国玉,到时齐国玉除掉了大人,大权在握,他日清妃诞下皇子,无论是谁都孩子,那可都是太子,数年之后,就算皇上薨了,齐家也依旧富贵延绵——”
    “皇上不是已经得到了李子修?”
    “非也,齐国玉与李子修无仇,掌权之后不会过多干涉他二人之事,可大人对李子修……皇上可是心知肚明的。”
    “广荣王与齐国玉乃是忘年之交……”
    “广荣王声望极佳,他不死,以后总是心腹大患,何况,官场上的人,有义气可谈吗?”
    柳云宗捏着一支笔,用力,再用力,终于折在了手里。
    “白仇兄——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因为……如果没有人走漏风声,李子修的书童怎么就恰恰巧巧地‘出现’了?至于我怎么知道——柳兄,我能在夜郎国国主的追杀下活这么久,不是没点办法的,碍于如今形势,请恕在下不宜多言。”
    “消息可属实?”
    “柳兄可自去宫中查问当日值勤之人,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也就是说,是或不是,我都要听你的?”
    “你也可以不听,事到如今,在下决定告辞了,柳兄要殉节,我不能跟着——我廖麻别的话不多说,若柳兄还想走,三日之内去曲水胡同,我还能带你走,若是柳兄不想走,那么……高山流水,后会有期!”说罢,我扶门而走。
    “稍等——”柳云宗忽然开口:“若事情真如白仇兄所说,我只问一句,白仇兄现在手上有多少兵马?”
    “甚少,万余,而且藏在西夷国内——”
    “够了,尚有胜算——”
    我脚步顿停,缓缓转脸,笑道:“柳兄……除非你有本钱,否则,我是不会跟你并肩而战的。”
    “我当然有!”柳云宗抬脚慢行,贴在我耳边:“明日,我去带你见一个人,如何?”
    “谁?”我挑眉。
    “贵王!”
    我不由一愣,贵王?竟然是他?怪不得齐国玉非要揪出幕后之人,怪不得柳云宗敢如此托大,竟然是贵王!本朝藩王骁勇善战者,一乃镇守西南的广荣王,二是屯兵北方边境的贵王,二人同先帝皆为仁宗皇帝之子。
    我握拳,大笑道:“柳兄!既然有如此大将,那在下愿身为士卒!”
    说话之间,我握住我的仇人的手——柳云宗,我将为了毁掉你,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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