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36章


伸手去摸床铺还微微地含着些体温,连衣服也没穿好,就跳下床,跑了出去。夜晚刚下过雨,地上小坑里蓄着泥水,他也顾不上,飞奔到大街上,见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哪里还看得到孟晚楼的影子。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客栈,见空荡的大堂里端坐着一人,看见他便说道:“孟公子,久违了。”
  裴青心中一紧,走过去,皱眉道:“我说了我不姓孟。”他坐在那人对面,伸手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那人面前。
  那人端了茶仰头便喝,喝完了茶,将杯子放在桌上,笑道:“公子还有什么伎俩一并使出来吧。”
  裴青见那杯口泛着淡淡的光泽,便有些发愁。凝神细想,忽然一笑,问道:“你是要沧海龙吟是吗?”
  那人大喜,道:“公子愿意说出沧海龙吟的下落?”
  裴青伸手又倒了一杯茶,放到他眼前,笑道:“便在这茶杯之中。”
  那人不信,哈哈大笑道:“公子诳我吗?”
  “阁下请看。”
  那人低头去看那白瓷杯,见不大的杯口中小小一片水面,一片茶叶梗子浮在上面微微荡漾,仿佛大海浩淼,一叶扁舟在碧波间随风摇荡,任意东西。
  渐渐水面翻滚,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再加上飘至而来的暴雨,群魔弄潮,冰山融水,热海如沸,而小舟早已不见踪影。
  那人只觉心旌摇动,大叫一声,将桌上茶壶茶杯一扫而空,伸手就要来抓裴青,却被裴青当脸洒了一把药粉,迷了眼。那人拿剑劈空就乱砍一气,恨声道:“这是什么妖法?”
  “碧海潮起天地惊,碧海潮落鬼神泣。”远远有人声,却是以内力相送而来。那人知道有高人在此,又苦于眼盲,只得翻窗遁走。
  裴青靠在墙角,大大喘了一口气。
  从门口转进二人,看见裴青就拜倒在地,道:“小主人。”
  裴青见为首那女子腰间别着一把玉笛,轻声道:“果然是你,采薇。”
  采薇抬头眼含热泪颤声道:“小主人,你终于愿见采薇了。”
  裴青便摇摇头道:“我听见有人在这附近吹奏《碧海潮生曲》,便引那人花费内力去听,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再还吧。”说着就起身往房间走去,走了几步却觉得肋下剧痛,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昏昏沉沉间听见采薇哭泣着在耳边问:“公子,公子,你经脉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裴青勉强睁开眼道:“不妨事,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闭上眼睛,忽略周遭,凝神去寻找那远处的寂静之声。春山如笑,柳枝轻拂,扬花落尽子规啼。渐渐身处山林之中,只见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云兴霞蔚,周身疼痛都如浮云渐散。
  再次睁开眼已觉耳聪目明,周身清爽。起身活动筋骨,刚要下床,旁边却伸出一双手来扶。
  裴青一愣,抬头看采薇,问道:“你还没走?”
  采薇双眼通红,一下子跪倒在地,泣声道:“公子,请你不要赶采薇走。”
  裴青见她年龄和停云落月一般大小,自己喊她一声“姐姐”也不为过,如今跪在自己面前,便有些过意不去,拉了她一把,道:“你先起来。”
  采薇大喜,起来道:“公子,你愿意留下采薇了。”
  裴青头疼不已,看着她道:“我娘亲是谢玉,你莫要认错主子。”
  采薇含泪道:“当年宫破之时,公主刚刚生产不久,体虚无力,便要我护着谢司乐和小公子先走。我那时才八岁,混乱中和谢司乐走散。这么多年来,采薇一直在寻找谢司乐和小公子的下落……”
  裴青看着她缓缓说道:“细柳公主昔日北镇边疆,有贼劫杀财主,主者捕之。公主未至发所,道闻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车往治之。你可知是为何?”
  采薇便道:“旁人有说贼大,宜先按讨,公主便说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
  裴青点头道:“原来你也知道。生子不养,世间没有罪大若此的。”
  采薇眼中泪如泉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回去吧,我不想再掺和这世间的纷争。”
  采薇抬头道:“公子想如何便如何,只是不要赶采薇走。公主怀着您的时候曾说过,将来不愿您为王侯将相,只愿你生在寻常人家,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裴青长叹一声,终是无言。
  于是采薇二人便与裴青一起在那小镇上住了下来。
  裴青仍是常常入山里打些猎物换些铜钱来花。春天万物复苏,他有时用迷香引来一些怀孕和幼小的动物便不忍心捕杀。只好去砍些竹子,削成篾片,编些竹器来卖,有时也采些草药和珍奇果子。采薇也极是识趣,总是在附近不远不近地跟着,却从不上前打扰。
  日子倒也过得舒畅,只是入夏以来,战事吃紧,连这山脚下的小镇都有些浮言胥动,莫知从来的样子。裴青便有些担心,发呆的时候也渐渐长了。
  裴青还记得那日黄昏,他刚卖完最后一条鱼,逝川从街那头奔来,跪倒在他面前的样子,风尘仆仆,嘴角急得都是泡。见了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公子,皇上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将这章重新整理一下发上来,大家久等了~~~~
没办法,小孟你注定做炮灰,哎~~~~~~~~~~~~~
没办法,我写文一没有大纲,二没有逻辑,想到哪写哪,实在对不起大家,大家凑活着看吧
这个毛病被人也骂过多次了,活活,从没改过~~~~~~~~~~~~~
第三十五章
  昭仁二年,淦京初春,陌头杨柳黄金色。
  裴思远五岁。
  母后问他可知道父皇为他取名“思远”的含义,小孩子毕恭毕敬地说:“父皇是希望孩儿要慎终追远,思慕前贤。”
  太傅在一旁含笑点头。
  母后却是一脸愁色。
  他虽然年幼,却有早慧之名,心里明白得很。那一年,先是天灾不断,乱党横行,随后他父皇被歹人行刺而重伤在身,朝政一直被淦阳曹家、博陵崔家、琅琊王家和建康谢家所把持。他母后曲氏一门早在淦京之乱中被他父皇铲除,他不过五岁,聪慧警敏,天赋异禀,隐隐感到那一年朝中人看他母子二人的眼神俱是闪烁不定,那种贪婪的神色令他心惊胆跳。他虽贵为太子,却无外戚依傍,若是父皇晏驾,势必沦为王谢崔曹的傀儡。
  他一连数月常常夜半惊醒,不能入睡。母后把他抱在怀里,泣道:“再等等,我儿,再等等,很快就有人来帮咱娘俩了。”
  等啊等啊,碧水浩浩云茫茫,美人不来空断肠。
  他又追问这贵人是谁,母后便摇着头不再说下去了。
  裴思远还记得六月的那一天,早早地他就被带到父皇的寝殿外跪着。进进出出的宫婢和太监全都神色肃穆,没有一个人看他这个太子一眼。他和妈妈在殿外从晨光微露跪到晚霞满天,中间只有母后出来看了他一次,眼眶通红,却没有泪水,只是亲了亲他的脸又进殿里去了。
  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人穿着最普通的一件青衣,不修边幅,不配任何饰品,却生动得好像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裴青进了披香殿,见院中诸人皆神情肃穆,心下一惊。往前走了几步,见殿前跪着一个孩子并一个妈妈,那孩子穿着太子的正服,神色便有些恍惚。
  仿佛时光倒退了十年,回到了晋王逝世的那一夜。
  夜凉如水,他也是这般战战兢兢地跪在廊下。
  那人也是这样走进他的视野。
  裴青便走上前俯身看了看那孩子,孩子微惊的样子,抬着头直起身来看他,眼中都是不安和惶恐。
  他抚了抚孩子的脸,问道:“太子几岁了,在这跪多久了?”
  裴思远看着他,见他竟敢触摸自己,一时无措,又弄不清他的身份来历,也不知如何称呼和自称,便回道:“五岁了,已在殿外侯了一天。”
  却是比他当年还要小的年纪。
  裴青笑道:“你父皇是个有福的人,你将来也是,别怕。”说完就进殿去了。
  裴思远看着他淡若柳丝的一笑,瞬间觉得心里就安定了许多。
  
  裴青随着逝川走进殿里,见曲皇后立在龙床前,容颜憔悴,看见他身形一晃,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旁边的宫婢一声惊呼,扶住了曲皇后。
  裴青急趋而入,跪倒在曲皇后面前,道:“裴青见驾来迟,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曲皇后泣不成声:“二弟可算是来了,太医原说就这几天的日子了……皇上他昏迷中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裴青便抬头去看那躺在龙床上离他远远的裴煦,问:“皇上情况如何?”
  曲皇后只是咬紧牙关拼命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裴青从外面进来已看见殿外跪满了御医,想是因为他来的缘故,俱都回避了。回想众人脸上的神色,心里一沉,仍是温言道:“皇后不必着急,裴青懂些岐黄之术,待裴青为皇上诊治一番。”便向逝川使眼色。
  逝川乖觉,连忙上前将裴煦的胳膊从被褥里取出,又掀开被子露出裴煦的伤口,却是伤在背上。裴青看过裴煦伤口,又细细诊脉,知道是奇毒未清,重伤在身,血气大失,所以才昏迷不醒,看似凶险却没有性命之虞,便松了口气,回头对曲皇后说:“皇后莫要担心,这毒虽然诡异,却不是不可解。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