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53章


除非用□,否则便终身不举。”
  香儿听闻浑身止不住战抖起来。
  裴青幽幽叹一口气,道:“你既窥破我的秘密,便不能留你。给你两条路,要么割了舌头,做个哑巴,要么随我入侯府为奴,终身不得出府。”
  香儿便抬起头,一张粉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冲刷的乌七八糟,只一双眼睛透出哀求之色。
  “看来你选了第二条,起来吧,我去和班主说。”裴青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披在她身上。
  
  谢石第二天去侯府,裴青正在画一幅江山风雨图。谢石是第一次见他挥毫泼墨,只觉得十分新鲜。一片崇山峻岭雨雾蒙蒙,烟波江上一叶扁舟独步江湖,一人一袭青衫昂首立于船头。
  裴青画好后,提笔在画上写下“谢学士吟啸风浪”七个大字,掷笔笑道:“送给东山为念。”
  谢石额头青筋顿起。
  裴青本有许多话要与他说,见他如此,忽然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只大笑着拿出一个檀木盒。打开方见里面装着一个白玉短笛,道:“此去蜀中,如有麻烦,吹响此物,闻清音自有人前去助你。”
  谢石便面无表情地接了盒子,裴青俯身自恋般看着自己的画作道:“果然还是喜欢工笔花鸟画。”
  谢石出了内院,见一个模样标致的婢女端着茶水迎面走过,却是往裴青寝室去了,便问身边的小童:“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位姐姐?”
  那小童清脆答道:“沉香姐是昨天才入府的。”
  谢石拜别裴青自出淦京往益州去了。裴青立在院中仰望长天良久,方命人整理车架,缓缓往武英侯府上去了。
  那崔九说得不错,今日正是武英侯崔平老母亲的八十大寿,他也收到了请帖,早命人备上了厚礼。到得侯府门前,但见马车流水价一字排了里许,竟占了大半条街,要客燕集,车肥衣轻,冠盖如云,奴仆成群。
  入得府里,先去见了武英侯崔平,当其时东亭侯谢枫并太傅赵国公王元、尚书左仆射王昉、枢密使曹邕在坐,皆是朝廷重臣,又是四大家的当家。他幼年在淦京时,虽常出入宫掖,然身为质子,身份尴尬,不敢随意结交廷臣,并无机会见着这些豪门显贵。王谢崔曹四家当家,除了谢枫外,对皇帝这个唯一的弟弟亦是久闻其名,却并未见过其人。裴青神色如常,行礼之后在下首坐着,寒暄闲谈了一会,便出去见平辈同僚去了。
  武英侯崔平须发皆白,红光满面,以手拈须,目视裴青徐徐离去,叹道:“有宣武遗风。”
  谢枫亦叹道:“令人思雪湖。”
  尚书左仆射王昉含笑道:“却让我想起一段故事。”
  众人大奇,欲问究竟,王昉不紧不慢吟了一句:“平生未识晋城柳,便到江南也惘然。”
  谢枫哈哈大笑道:“王子春旧年的歪诗,狗屁狗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风景,有甚好说?”已故大儒王荣王子春是王元、王昉的族弟,与谢枫、曹邕平辈,亦是儿时好友。王荣早年好游山水,行到遍植柳树的晋陵城,看到阳湖边的柳树风姿秀整,器朗神俊,杨花可爱,清流激荡,有此诗句,流传开来,晋陵城的柳树终于天下闻名。
  王昉摇头道:“咱们这位长乐侯爷,小名便是唤作‘阿柳’。”
  众人俱是一惊。
  王昉喝了一口茶,方才慢慢道:“家弟那时与晋王有约在阳湖边喝酒赏景,因贪看□迟到了一刻,晋王已自回城,家弟见没有酒喝了,便破口大骂。彼时这位小侯爷年方五岁,与乳娘走得迟些,见了家弟发怒便道:‘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家弟大惭,竟至落荒而逃。”
  众人默默回味,方知王荣昔年赞的是这玉人一般的小侯爷。王荣世家出身,显贵非常,义理精微,出言玄远,当时已为儒林之首,只是为人率性放旷,每每有惊人之语,又喜欢爆粗口。当日受了小孩儿教训,一代大儒又是理亏又是面薄,也不敢出来澄清,由着世人一直误读,终于成就了晋城柳树的大名。
  王昉说完,手中玉折扇轻敲椅子的把手,他今日见到裴青品貌气度大为心服,忍不住自爆家丑,亦是感叹良多。
  
  裴青在府中漫步,但见陈设豪奢不下当年的锦衣侯府,十步一宴,百步一厅,婢子皆绫罗绔衤罗,以手擎饮食,往来穿梭,三层高的戏台,唱念做打好不热闹。
  这边厢枢密副使曹冲与镇远将军崔覃一起正把酒言欢,那边厢王敞、崔缇与一帮世家子弟对坐清谈,吟咏畅怀。
  裴青环视庭院,见来客皆是声名显赫,名镇朝野的人物,便是年轻小辈,也是出身天下名门,一时俊彦,当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这区区寿宴,倒比皇帝的宴席还要热闹些。
  王敞转头看见裴青,面露喜色,起身往这边来。裴青迎了过去,二人行礼,因笑道:“你们在辩什么?”
  王敞道:“《声无哀乐论》。侯爷精通乐理,还请指教。”
  裴青见众人之中崔缇正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因指而起音,音的超绝即源于心,心乃万变之因,正是五音本无根舌齿,六律发挥凭手指,音律之外求七情,万变悉从心上起……”
  裴青只见过他平时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却未曾见过这样的崔缇,竟然忘记了他也是出身一个华丽的家族。自负门第高贵而颇具才情,高谈玄理,其辞清婉幽远,意气干云,风姿岩岩清峙,若壁立千仞,一派名士风流。他天生一股优越感,有骄傲和跋扈的本钱。
  裴青微微叹息。
  王敞见裴青脸上意兴萧索,不知原由,只当他不愿和崔缇一起,便与裴青另寻了一处饮酒。
  裴青把玩琉璃酒盏,那琼浆玉液轻轻晃动散发一阵馥郁的香气,道:“今日之行,方知我大周人才之盛,触目见琳琅珠玉。”
  王敞却沉默不语。裴青见他脸上闷闷,便问道:“王兄今日不高兴?”
  王敞摇头道:“门阀不倒,并非幸事。”
  裴青心下一跳,暗道这却是个有见识的,正欲再探口风,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之声。抬眼望去,竟然看见一队官兵配着刀剑气势汹汹走入院中来了,婢女宾客纷纷惊慌四散而去。
  那为首一人朝四方拱手道:“小人是淦阳府的捕快,请问哪位是崔缇崔公子?”
  众人视线皆看向崔缇,崔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缓缓站起身,答道:“是我,请问公爷有何事?”
  那人粗声道:“有人击鼓鸣冤,告崔公子纵仆行凶,打死了人,府尹大人命小人请崔公子到堂上问话。”
  崔缇闻言大惊道:“本公子不知此事,必是诬告。”
  那人一边命府兵上来挟住崔缇,一边告罪道:“崔公子得罪了,有什么话还是到堂上说吧。”
  众人一时难以相信,纷纷拦住官差,欲问究竟,王敞亦是大惊失色,忙冲过去,赔笑道:“官爷勿急,今日是崔家大喜之日,还是等筵席结束,崔公子自会去衙门说个清楚,但请宽容半日。”
  那捕快皮笑肉不笑,只道:“这位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小人,小人是带了令牌特特来寻崔公子的,大人并原告苦主都还在堂上等着崔公子呢。”
  那庭院中争吵之声,杯盏摔碎之声,众人推搡之声,一时沸反盈天。
  裴青默默坐在亭中,手握琉璃盏,仰头看天。
  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
  
  昭仁三年开春闱,三月放榜,四月殿试。京城之中酒店客栈住满了读书人。咸丰客栈是东市一家普通的酒店,紧邻大街,过于喧闹,对应试的举子来说素来不是一个理想的落脚之处,此时却是人满为患,连后院的柴房都被租了去。
  裴青在二楼屏风之后雅座里慢悠悠地喝着茶水,居高临下望着窗外喧闹的大街上车来车往,人群熙攘。
  楼下一群举子正在喝酒聊天。听得一人道:“陈兄可是要在淦京过夏?”
  一人答道:“正有此意,不知李兄可有熟悉的书院?”
  另一人插口道:“恐怕已被落第的举子占满了。”
  几人一起叹息。
  有一人想是酒喝高了,激愤道:“待在这里有何用,今上重用世家,四大家垄断富贵,决裂名教,前些日听人说上榜之人皆为亲信爪牙……”
  众人已有三分醉意,他话音未落皆是口齿不清地相互应和。
  裴青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几人在天子脚下妄议朝政,难道是活腻了不成。忽听一阵哗哗的瓷器破烂和酒水滴溅之声,一个略为暗沉的人声响起:“诸位有空在这里聚众酗酒,不如回去好好温书,来年东山再起。如此徒以空疏之人,长叫嚣之气,致以议论误国,骎骎宋元之弊哉。”
  
  
番外《清明》
  昭仁十五年苏樱十二岁。
  寒食刚过,梨花风起,青梅如豆柳如眉,可惜苏樱都看不见。身为中州御剑山庄的大小姐,她生来就是个瞎子。下人说是娘亲生她的时候受了惊吓的原因。
  受了什么惊吓呢?据说她爹御剑山庄的庄主苏别鹤那时候刚刚过世,苏樱的娘亲因悲伤过度,在生下她之后也紧跟着丈夫的脚步走了,留下苏樱一个人,由她叔叔一手拉扯大。
  这年清明节苏樱由叔叔牵着到后山去给父母上坟,回来的时候听大师兄说路边的柳枝正绿,便央着人折了一支。她坐在马车里,柳枝递到手里的时候,还带着三分露水,握在手里把玩,竟然有“纵然无雨犹下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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