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61章


  “苏盟主太客气了,裴青贪玩,只怕已经给苏盟主添了麻烦了。”
  阮洵猛然回头,见裴青一身青衣立在山阶尽头,眉目含笑,瞪大眼睛,嘴里道:“啊,裴兄弟你……”
  他姐姐在他身后给了他一爆栗,道:“乱叫什么,是侯爷。”
  
  听风阁是御剑山庄最高之处,倚着一处悬崖而建造,地位卓越,气势磅礴。裴青被苏别鹤夫妇迎入此处,众人便先告退。他昨夜露宿荒野,身上衣服都有些污脏了,沉香忙着为他沐浴更衣。
  沉香拿了一套白色锦缎长袍披在他身上,随意一看,竟见袖口袍角上绣着同色的暗纹,便蹙着眉头问:“这是谁的衣衫,我记得我并无这样同色绣的?”
  沉香答道:“苏夫人打听了侯爷的尺寸派人送来的。”
  裴青便有些微怒:“我们自己没带衣物吗,要穿他家的?”
  沉香低头惴惴道:“侯爷下了船就不见人,大家都忙着找您,行李还丢在船上,已经唤人去取了。”
  裴青见错怪了她,也有些过意不去,缓道:“算了,穿就穿吧。”他披了衣服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猛然停住了脚步,扶着屏风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卧室里香烟缭绕,雕花床古朴典雅,软烟罗柔柔低垂着,青色的帷幕被透窗而来的山风吹出层层波纹,似水波荡漾。他刚才未曾注意,这时再回头一看,外间一座黄花梨大书柜,放着些书籍和碑帖卷轴,挨着窗口放着四面平螭纹画桌青瓷笔洗,笔架上各式毛笔琳琅满目。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具古琴,琴下一张檀木书卷式琴桌并一个琴凳,超逸隽秀。
  这房子结构家具摆设竟与他儿时在晋陵城回柳山庄的住处有八分相似。只除了那张琴桌。他幼时房中墙上亦是挂有一琴,权作摆设,他要是练琴,自然是到他娘亲住处去,或者是到渡月堂去。他见别的地方有琴桌,也问过停云,停云说幼时蹒跚学步,他娘亲怕他磕了碰了才没有摆在那里。
  那面墙下本来就该有一个琴桌。
  他恍惚地想着,又看向面前的软烟罗帐子,不知这到底是谁的房间,那里面又曾经躺过谁。
  沉香见他直直站在那里,全身都僵硬着,忙跟过来,又见裴青只盯着那床帐眼珠也不错一下,恍然大悟,急道:“侯爷,我忘了皇上已经下旨禁用软烟罗,这就取下来,让他们换了去。”
  裴青见她扑到那床前,正要动手去扯,忙道:“住手。”
  沉香回头看他,见他摇摇头道:“那帐子年代已久,不是新的,不碍事的。”
  沉香看了看手中柔若无骨的轻纱,青色果然已不复当初那样鲜嫩,只是经年累月被着溜进窗缝门缝的山风吹拂,帐上层层晕染,烟雾更加氤氲,掬在手里仿佛能滴出水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懒得分章了,凑活看吧~~~~~~~~~
第五十五章
  他换好了衣服,忽然外间有人报阮洵求见。只见阮洵亦是换了新衣衫,穿戴整齐,慢慢走进来给他行礼,恭敬地说,因为后天是试剑大会,各大门派正陆续往山庄来,苏盟主正在招呼客人,侯爷若是累了,便在阁里用饭,明天等人到齐了再大摆宴席,若是不累,盟主与各位掌门便在聚义堂恭候大驾。
  裴青想了想便道:“我原是奉旨来看个热闹的,本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还是不打扰各位了,明日再见也无妨。”见阮洵布置了饭菜便要离去,一把拉住他,乐呵呵道:“阮兄为何如此生分?昨日还与我和十三畅谈天下大事,你我便和昨日一样相处才好。”
  阮洵想到昨晚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脸色瞬间煞白,就要跪下却被裴青拦住,长叹一口气,道:“我记性不好,别人说过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必担心。”
  阮洵抬头见他眼神真诚平和,心下稍安,才入了座陪他说话,刚开始尚有些放不开,后来见裴青诚心诚意与他结交便也不再作态,终是回复了昨日的性情,只是不敢再说那些狂放之语。
  他二人用完饭,坐等着上茶,阮洵打量房里陈设,看到那琴才惊叫起来:“原来还在那里啊。”
  “什么?”裴青随他目光看去,见他看向墙上那张琴,便起身往那墙边走去。
  阮洵也跟着过来,叹道:“这么多年了,姐夫保存得好像新的一样。”看见裴青不解的表情,又解释道:“我小时候,有一年御剑山庄来了一位养病的哥哥,我爹爹带我和姐姐过来看他,哥哥弹琴给我们听,弹得可好听了。后来哥哥病好了下山,就把琴留在这里了。”
  他仍然沉浸在往事中,裴青心中却是一跳,这天下但不知还有谁能劳动药王神仙大驾,想必不是个普通人。
  
  这天晚上裴青睡在软烟罗的帐子里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孩子正在草地上练剑,虽然身形尚小,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另有一个青年在牡丹花下弹琴,却是看不清面目,只依稀觉得气质不似尘世中人。那孩童收剑站定,琴声也戛然而止。孩子欢呼一声跑到牡丹花下,抱着青年的手臂撒娇道:“哥哥,好俊的剑法,全都教给我好不好?”那青年微微翘起嘴角,不答反笑。
  山门前站着一排人,俱是神情肃穆。青年背着琴囊就要下山,回头看了一眼夹在其中的孩子,鼓着腮帮,眼睛红红,面上一片水光。于是转身走回来,将身上的琴囊解下,递到孩子跟前,笑道:“还在生气?这琴留给你,就当做是赔罪可好?虽然还比不上天下排名第一的沧海龙吟,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琴了。”
  那孩子像是弃儿一般可怜兮兮地扬起头,抽噎着说不出话。
  青年摸摸他头顶,弯下腰故意低声说:“我不骗你,那剑法必要配着琴曲方可练习。等你找到了愿意为你援琴奏曲的人,到淦京来找我,我定会原原本本地传授给你们,让你长大了做个威风的武林盟主,可好?”
  孩子大哭出声,道:“我不要找别的人练,我要和哥哥一起练。”
  那青年面色变化莫测,末了轻叹一声:“乖,听话。”将琴推到孩子怀中,便飘然下山去了。
  
  裴青睁开眼睛一看,晨光已然穿透帷幕,天光大亮。想起梦中情景,心脏竟然怦怦乱跳。他随手披了件外袍,下了床,特地到那琴下细细端详。那琴虽然年代已久,却是中规中矩,倒是并不如何珍奇的古物,并无特别之处。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推开房门,走到院中去。
  廊下一丛丛牡丹开得极是娇艳。他昨日来得急,没有注意阁中景色,这时一看,见廊下阶前种的都是一丛一丛的白牡丹,没有其他的颜色,再细一看,全是当世少见的牡丹名品夜光白。
  他在牡丹之乡宜城时也见过一两株夜光白,花盘还没有这里的一半大,却是价值千金,住在金屋银屋之中,轻易不得见人。世人何曾见过这里遍地的夜光白,又开得这般娇艳,楚楚地有着灵性。
  他呆立片刻,正欲回转,却听见阁外有脚步声传来。转身一瞧,见是阮洵匆匆走来,行了一礼,问裴青是否要去山庄各处逛逛。裴青思及明天便是试剑大会,苏别鹤必是忙着接待武林各派,没空陪他,倒也不觉怠慢。又想到前面恐是人声鼎沸,客似云来,便与阮洵去后山看风景去了。
  行了不远,见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尽头是一处陡峭山壁,几尺宽的银练从壁上泻下,和山中溪水汇在一条小河之中。河边几只白鹤悠然踱步,见有生人来了,纷纷延颈振翅,齐声鸣叫,一只接一只飞走了,空中只余几片白羽毛缓缓落下。
  一人提剑从山壁之后转出来,衣衫薄湿。阮洵见了喜道:“小陵,原来你在这里练功。”裴青看了,却是旧识。来人正是御剑山庄庄主苏别鹤的弟弟苏应陵。
  苏应陵应了一声,走过来,忽然看见阮洵身后的裴青,脸色大变,立时停下脚步,盯着裴青目露敌意,口中道:“你怎与这种人在一起?”却是对阮洵说得。
  阮洵见他一手按剑,眼中凶光大盛,说话间咬牙切齿,对裴青是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态度,一时骇住了。
  裴青与他在蜀中时便已结下梁子,两人之间旧怨颇多,临川王兵败自刎,苏应陵的师傅马青云亦是战死沙场。按道理苏应陵与御剑山庄皆是同谋,谁知后来一查,马青云到江陵之前便已叛出山庄,几大门派掌门众口一词,作证马青云与中原武林再无瓜葛,昭仁帝不欲与众人为敌,便放了苏氏一马。
  裴青知道苏应陵中过他的七步断肠散,又因为他数度拒绝临川王的事情对他极度鄙视。当下也不多说,只微微朝阮洵点一点头便要离开二人。
  “站住。”
  苏应陵冷冷喝了一声。
  裴青转身,见苏应陵冷声道:“你竟然敢到山庄来,谁允许你来的?”
  “小陵,侯爷是姐夫的贵客。”阮洵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忙开口打圆场道。
  苏应陵愣了一下,轻蔑道:“贪图富贵,认贼作父,谋害亲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东西,他也配?”
  阮洵不知其中缘故,只听苏应陵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脸刷地白了。
  清风拂过,裴青取下粘在身上的一片仙鹤羽毛,轻轻丢与溪水之中,只道:“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苏应陵一听,差点气炸。却是用陆机兄弟、李斯父子的典故反讽御剑山庄苏氏兄弟亦是争名逐利,不知激流勇退,日后将罹祸而悔恨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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