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62章


  裴青接着道:“鹤唳华亭,贵何似贱,珠沉金谷,富不如贫。名花开在金盆玉盏之中,不如长在野地里,自由自在。令兄是个明白人,苏少侠要多多襄助,兄弟同心,世上自然无有办不到的事情。”
  他这般说完,也不待苏应陵发作便拂袖走出竹林。
  仰头看天,青天之上鹤影翩翩,成双成对,口中却尽是苦涩之意。
  是说苏别鹤苏应陵兄弟二人,又何尝不是在说他与孟晚楼呢。
  当初吴国灭亡,三分归晋,江东第一名门之后,陆机陆云兄弟二人隐居于华亭,雪夜寒窗,闭门十载,随后北上洛阳,为着仕途经济而奔走,不过是想延续家族的荣耀。至于后来陆机兵败河桥,与弟弟陆云同赴刑场,行刑之前说出这番话,其实只是悔恨因此而牵连了弟弟吧。
  他想到那日在披香殿前听到的孟晚楼的遗言,只觉锥心之痛,眼睛也渐渐湿润了。
  
  到的中午,聚义堂前连开百来席,算上后堂偏厅,总有千人之多,当真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主席之上是七大门派掌门,珠帘之后长乐侯独占一桌,苏大盟主陪坐。群雄汇集一堂,人声鼎沸,刀光剑影,晃得裴青眼花。初时只觉新鲜,看久了便觉得粗俗不堪,无聊之极,垂下眼睫,把玩手中的酒杯。
  苏别鹤察言观色,轻声道:“侯爷可是乏了?”他面目俊朗,声音又温厚之极,虽是初次见面,看着裴青的时候不自觉眼中便带了几分宗师对小辈的关怀爱怜之意。裴青心想若不是背后有什么缘故,此人便是城府极深。亦是一派天真地说:“只是逛累了,苏盟主庄中风景甚好,牡丹天骄,仙鹤延年,我喜欢的紧。”
  苏别鹤微微一笑:“侯爷喜欢便好。”
  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堂下一片喧闹之声,二人抬首望去,一个中年大汉拿着酒碗站在堂中,似是喝高了,嘴里不清不楚地吆喝着:“明日就要一试高下,盟主何不将彩头拿出来看一看,在下也知拼上这半条命值也不值。”
  堂中附和声此起彼伏。
  “对,拿出来。”
  “是什么宝器也总得让我们瞧瞧。”
  “凤鸣剑也是寻常人看的?”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来,群豪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少年侠士坐在众人之间,独斟独饮,有认得的人便叫他一声“苏少侠”,知道是苏大盟主的弟弟,对他口中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一滴水便炸开了一锅油。
  堂中诸人站起大半。“传言不虚,今次试剑大会果然试的是那凤鸣剑。”
  “可是武帝佩剑,后又转赠细柳公主的那把?”“那剑不是蜀亡之后销声匿迹了?”“听说前次临川王造反又找了出来,意欲号令武林,只是不知后来又如何到了这里。”
  一时议论鼎沸。
  裴青见苏别鹤面上颜色微变,眼角抽了几下,却仍是不做声。
  
第五十六章
  “苏盟主”一个苍老的声音如黄钟大吕,悠悠漫过堂中纷杂之音。
  堂中立时安静下来。
  裴青抬首一看,主席之上七大派掌门之中已有一位佩剑老者站起来,朝苏别鹤一拱手道:“凤鸣剑果真在御剑山庄?苏盟主从哪里得来的?”
  苏别鹤也站起来抱拳恭敬道:“华山掌门,凤鸣剑确在御剑山庄。今上有旨意,道凤鸣剑原是武林之物,便该归还武林众人,是以赐剑山庄。弟子虽然忝为盟主,但是年轻识浅,武功低微,不过借着父辈庇荫,对武林无有尺寸之功,愿将凤鸣剑与盟主之位献出,明日试剑大会之上哪门哪派的高徒得了剑,弟子愿意奉其为新一代盟主。”
  他一言既出,底下又是火烧火燎一阵。
  众人皆知,昔年白细柳在洞庭湖剑挑七大门派,一剑光寒十九洲,剑气冲霄射斗牛,谢玉在岳阳楼上以琴声相和,云峰横起,倒卷回潮,鼍怒龙吟。从次之后,中原武林自御剑山庄以下臣服在凤鸣剑下十载有余,蜀亡之后凤鸣剑消失,再没有出过能令各门各派心服口服的人。
  而御剑山庄自武帝时便统领武林,至今已有四十载,苏别鹤竟然愿意让出盟主之位,实是令人意料不到。当年白细柳以女子之身,公主之尊,不便抛头露面,具体事务都是交给御剑山庄前任庄主苏倾风打理。是故中原武林的象征是白细柳,实权却在御剑山庄。白细柳亡故,凤鸣剑消失,江山易主,御剑山庄挟白氏余威以令武林,各门各派早有不满,只是苏别鹤年纪极小,为人谨慎,众人一直找不到发难的机会而已。
  今天苏别鹤要将凤鸣剑和盟主之位一并交回,便意味着明日谁若得了凤鸣剑,便既是象征意义上也是实际意义上的武林霸主。更何况世传凤鸣剑中有白雁声兵法传奇和武学秘籍,当年白细柳便是凭了这一身家传本领扬威武林。
  不论传说是否属实,先拿到剑再说。众人皆是面露喜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忽听人群之中有人冷声道:“丹山凤泣钩帘听,沧海龙吟对酒闻。凤鸣剑既出,龙吟琴何在?苏盟主不如一并拿出,可不要藏着掖着。”
  另有人道:“当年白细柳嫁入巴蜀,武帝以半壁江山为陪嫁,蜀亡之后据平蜀大元帅上奏,并没有见到这批陪嫁之物,蜀宫之中有旧宫人说城破当日见谢玉抱琴而走,世人揣测藏宝图在龙吟琴之中。苏盟主手中既有凤鸣剑,没有道理不知龙吟琴的下落吧。还是御剑山庄想独得宝藏?”
  主席之上七大派掌门一齐回首珠帘之后。
  苏别鹤忙掀开珠帘走出来解释,他解释了什么裴青全都没听见,脑中一片嗡嗡之声,脸色刷白,捏着酒杯的手微抖,好像刚吃了一只苍蝇一般,心里忍不住作呕。
  料不到这帮平日自诩狭义之士,就是这般嘴脸。聚在一齐便是觊觎人家的武功秘籍、陪嫁宝藏。
  裴煦将凤鸣剑放回江湖之中,想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他心里厌恶之极,茫然地盯着面前众人,只觉人人都是面目可憎。
  恍惚之中有人走到身后,唤了他几声,却是沉香。弯下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侯爷,韩馆主有事下山去了,吩咐我将此物交给您。”
  裴青接了清商馆平素传信用的蜡丸,捏碎了取出一个纸团,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六月初三,长星出,永真宫走水,公主不见。”
  心下惊悚,倐地立起,问道:“韩馆主还有什么话交待?”
  沉香见他脸上青白一片,心下也是大骇,一时开不了口只是摇头。
  裴青放下酒杯,就要离席,忽听堂外传来一阵女子银铃般的娇笑声。
  “四哥,他们吵什么呢,这般厉害?”
  另一人哈哈大笑道:“他们商量要去挖死人的宝藏。”
  裴青听到这个声音,只觉一身的血液都已凝结成冰,眼前白茫茫一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放眼望去,大厅门口走进十来个虬髯大汉,前面还有一个女子,他眼神在来人脸上一一扫过,见没有看到萧十三,心下稍安。略一思量,摘下腰间所佩长乐玉璧,交给沉香,道:“待会要是闹起来,你拿这个悄悄下山,自有人接应你,将你送往安全之地。”
  沉香不敢接玉璧,看着裴青目露哀求之色,道:“侯爷与我一起走吧,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侯爷千金之躯……”她话没说完,裴青已经不耐烦地将玉璧塞在她手里,拨开珠帘,走出去了。
  
  群豪早将那十几人围住,见来人穿着普通,却个个身形高大,当中几人太阳穴微微凸出,便知是深藏不露,余下几人亦是目光敏锐,手执兵刃,气势惊人。虽然穿着南人服饰,瞧着面孔模样,行动做派,却不似中原之人,像是番邦人士。
  那姑娘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嗤笑道:“你们倒选的好时辰。洪光六年六月初五,也就是二十二年前的今天,益州城破,后蜀亡国,白细柳等不到援军,绝望之下烈火焚宫,诸位都在哪里?”她冷哼一声,指着面前的一人道:“峨眉掌门你本来离得最近,却特意跑到南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找什么叛了十年教的孽徒。”
  那中年师太气得全身血气倒流,忍了几忍,却是一语不发。
  姑娘便有些自得,又指一人道:“武当掌门替儿子娶了媳妇,婚宴摆了一百零八桌,呸,老子儿子共娶一女,狼狈为奸,也值得这般宣扬?”
  武当掌门须发皆白,一口气没接上来,眼瞪得比铜铃大。
  四下里嘘声一片。
  萧宝印接着笑道:“少林空相大师当日在达摩院面壁,不知参悟了什么佛理,可知裴邵见心上人已死一怒之下血洗益州城,一百万人积尸成山,血流漂橹,大火一月不灭?”
  老僧面上惨痛,双手合十,口里一句“阿弥陀佛”。
  “丐帮朱帮主,哦,那时还是少帮主吧,在淦京皇宫御厨中度假,敢问皇帝吃的饭菜和太湖陆家庄三小姐的鸳鸯五珍脍比起来,哪个味道更好?”
  “华山、昆仑、崆峒三派掌门在剑门关平蜀大元帅的军帐中观望形势,迟迟不愿施以援手,及至宫破人亡,琴剑俱失,心里是不是悔不当初?”
  她言语之间毫不留情面,尽捡那不上台面的话说,又说得都是事实,七大派掌门俱是神情各异,众人听到这些秘辛初是不信,见各门各派领头的皆是沉默不语,面露羞惭之色,便议论纷纷。
  萧宝印转瞬间目光已落到苏别鹤身上,嘴角微翘,道:“苏盟主那时年幼,刚接盟主之位,号令之下,多有不从,令师马青云亲赴益州,却是去晚了一步,与佳人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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