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68章


听见裴青问道:“萧四等人走后,你到哪里去了?”试剑大会上谢石中途就来了,只是一直没有现身,本来藏身在屏风之后,只是萧四走了,裴青回过头来找他,屏风后已是空空如也。
  谢石答道:“我后来听他们说凤鸣剑丢失,一时好奇,往藏剑阁去了,回来的时候你已不见踪影,下山,韩馆主说你也没和他联络。”
  裴青想起那晚上在山中听到的笛音,想是韩清商派出来寻他的人。又问道:“藏剑阁里情况如何?”
  谢石面上云淡风轻,只道:“怕有内鬼。”
  裴青便点点头。那日从头至尾都是十分蹊跷,他一开始也存了这样的想法。又听谢石沉疑着问道:“我上山之前收到韩馆主的消息,道淦京皇宫里丢失了永真小公主。那孩子难道是……”他并不知道先前白衣人之事,见裴青沉默不语,只觉御剑山庄好大的胆子,连皇子皇孙都敢胁迫,心下一惊,突然觉得此事背后竟有说不出的诡异。
  他这边厢心惊不已,那边裴青仰首看他,眼里满是说不出的笑意,只道:“你不是痹证复发,在益州连陛下召你回京面圣都起不了身了?现下大好了?”
  谢石见他尚有力气开玩笑,也只是皱皱眉,道:“我送你下山与韩馆主会和。”
  裴青摇头道:“我随你去御剑山庄。”
  谢石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将目光转至青山绿水之间。
  晚风之中淡淡传来一声,“随便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练兵,有点忙
过渡过渡
第六十二章
  虽是入夏时节,山中夜晚仍然凉意侵人,谢石在地上生了一堆火。裴青背靠石壁,他在野外已是露宿了六七夜,心力交瘁,早已招架不住。闭上眼睛正想好好睡上一觉,忽听谢石低声道:“过来一点,石头上冷。”
  他依言往火堆边挪了挪,却失了靠背,正在犹豫要不要不顾形象躺倒就睡,怀里却被扔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瞧,白花花一块流光四溢,却是自己平素带着身上的长乐玉璧。
  他捏着玉璧,心里一沉,抬头看谢石,脱口道:“怎在你这里?”
  谢石一手扒拉着篝火,火光映着一张石头般的臭脸,道:“在山下遇到你那小侍女,丢给我的。”见裴青捏着玉璧,脸上隐隐有忧虑之色,便哼了一声,道:“你那小侍女本事大得很,靠山也硬得很,想来也没人敢动她。”
  裴青听他这一说,笑出声来,也觉自己操心过甚,低头重新将玉璧系在自家衣衫之上。
  谢石见他整理衣衫,月光下露出一段脖颈,便错开眼珠。
  裴青手下微微一顿,月明如水,树荫寂寂,十个手指在月光下呈现出深沉的颜色。中指最末一个关节轻轻一收,从指甲缝里渗出一颗红色的液体,落在青白色的玉璧上,顺着玉环一路滑下,渐渐渗进玉璧的纹路之中。他不露痕迹地将十指弯曲,紧握成拳,将指甲藏进掌心。
  谢石听见悉悉索索的衣衫翻动之声响了好久才停下,忍不住说:“今次有不好的预感,还是先送你下山好了,韩馆主他在城里坐镇,你到他身边定会安全些,听说淦京那边也有人赶过来了……”他话尚未说完,忽觉肩头一沉,转首一看,气得额头青筋顿起,裴青头倒在他肩窝,已然入睡,谢石肩膀抖了几抖,就想将他掀翻在地,忍了几忍,终于克制住冲动。
  又过了一会,见他呼吸平稳,睡相安宁,全然信任的姿态,暗叹一声,将他身子轻轻环住,抱在怀里,也慢慢睡去。
  
  夜色混沌,聚义堂上冷清寂静,堂角木架上的烛火因风偃伏,借着微弱的烛火依稀看见青石板上还留有斑斑血迹,风声穿堂尤带金石之音,铿锵有力,余音绕梁,袅袅不绝。苏别鹤坐在一张檀木太师椅上,身子斜倚,靠在椅背上,左手托腮,右手里把玩着一把算筹,闭目养神。他眼下两团乌青,脸上满是掩不住的萧索惆怅。
  忽觉风声渐急,夜色翻滚,树影婆娑,一阵脚步声远远响起,他坐正身子,见山门外漆黑的夜色中一步一步走脱出来一个男子,一时间云破月出,素景中分,冰盘正溢,清辉满堂。
  来人一身青衫,双十年华,虽然风尘仆仆,衣衫都有破损,却未减他超然气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世家风流,腰间挂着一块圆形玉璧,反射着莹莹月华,一眼望去只觉玉盘涵地开,剑匣连星起,锐气冲天。
  苏别鹤想起若干年前,也曾有一名男子夜闯御剑山庄,青衫磊落险峰行,玉璧月华明,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
  青年站定在堂前那一片月光中间,负手在后,面上风轻云淡,水波不兴,眼角眉梢却似有浓浓倦意。
  苏别鹤站起来,算筹从手中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说道:“侯爷来之前,苏某刚刚算过一卦。”
  青年微微颔首,问道:“卦象如何?”
  苏别鹤凝视他,缓声道:“乾卦,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裴青扬眉道:“哦,乾卦主生,自是好卦。”
  苏别鹤从裴青身边走过,衣带清风,仰头望天,斗转星移,群星璀璨,北辰暗淡,道:“侯爷这几日可曾夜观天象?”
  裴青道:“不曾。”
  “六月初三,长星出中台,扫大角,朝野震惊。”
  “那又如何?”裴青皱起了眉头。
  “此乃除旧布新之象。”苏别鹤旋即转身,唇角含笑,面有喜色。
  “然后呢?”
  苏别鹤迈进一步,轻声道:“侯爷不想知道,那卦象里的真龙是谁?”
  裴青只觉头大如斗,摇头道:“自然是指淦京皇宫里的那位贵人了。苏盟主,我劝你,不该胡思乱想。”
  苏别鹤看了裴青几眼,忽然“磔磔”怪笑起来,一时间林中树木枝叶耸动,惊起夜鸟无数。裴青面无表情,见他片刻停息下来,复又温颜道:“人道外甥像舅,果真如此。”
  裴青闻言心念一动,抬眼去看他,见他月光下玉面英朗,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一双眸子精光灼灼,道:“侯爷可知前几日沉香姑娘刚下山时遭人伏击?”
  裴青早已从谢石口中得知此事,这时也不便讲出,只是一言不发。
  苏别鹤接着说:“来人似是大内高手出身。皇宫之中有谁要置侯爷于死地吗?”
  裴青见他语气极为关切,目光中却隐隐含着洞察一切的明了,便沉声道:“不劳苏盟主费心。沉香吉人自有天相。苏少侠请我回来医治病人,但不知病人在何处?”
  苏别鹤微微一笑,道:“今日太晚,还是请侯爷先歇息,明日再说。”
  裴青又道:“苏少侠带回来的婴孩还请归还于我。”
  苏别鹤道:“孩子在贱内身边,明日可带来见侯爷。”一边拍掌唤来老仆,吩咐仍将裴青安置在听风阁。裴青去而复返,自知内里大有玄虚,当下只静观其变,一声不吭与下人走了。
  苏别鹤眯眼看一盏风灯引着他遥遥远去,一时心里百味掺杂。却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树影下走出来,便柔声问道:“孩子醒了吗?”
  苏夫人抱着襁褓微微欠身,抱歉道:“妾无能,解不开这迷香。”
  苏别鹤走过去,用指头捏捏孩子熟睡中的小脸,轻声道:“红玉受药王亲传,也无能为力,足见他本事大长了。”
  二十二年,小小婴孩终于长成如斯君子,龙翔在天,鹰击长空,不负当年那人为他舍生忘死,杀身成仁。
  裴青随那六旬老仆往高处行走,见一阵风吹来那风灯摇摇晃晃,闪闪烁烁,将灭未灭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这听风阁大有来历,老丈能不能给我讲讲?”
  那老仆脊背佝偻,步履蹒跚,叹气道:“贵客有所不知,这听风阁在御剑山庄还没建成之前就有了,住过的客人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裴青试探着问:“听说前朝武帝也曾来过。”
  “宣武帝白雁声,细柳公主,废太子,前两位多是三五不时过来会会前代庄主,废太子当年可是在这待过好长一段时间的。”
  裴青心弦颤动,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老仆极力思索:“总有一二十年了吧,嗯,那还是武帝活着的时候,公主刚嫁到蜀国不久……”
  裴青听他絮叨,暗念当年苏别鹤也不过七八头十岁大小,忆起那时在听风阁里做过的梦,心中便有些了悟,宛然一股忧伤直击胸腔,肋下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洗漱过后他看了看阮烟罗的帐子,只好认命地躺上床,哪知身子刚贴上床板便觉出不对,周围有轻浅喘息声,他正要叫不好,已有黑影从帐顶跃下,压在他身上,一手捂着他嘴。裴青大惊,双手挥舞,碰在床头某处,只觉身下一空,床板从中间分开,他和身上的黑影从床上掉了下去。
  头顶楼板啪地一声合上,二人不住下坠,裴青情急要推开身上那人,那人却一把将他抱得更紧,翻身朝下,只听闷闷一声重物坠地,二人已砸在了地上,裴青伏在那人身上,分毫无损,那人却哀哀嚎叫了一声。
  裴青听见这一声,连忙从那人身上爬起来揪下对方脸上黑巾,咬牙道:“十三,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十三龇牙咧嘴,揉着屁股,想是摔疼了,抽了几口凉气,一脸苦笑。
  裴青仰望头顶,那床板总有二三十丈来高,周围都是光滑石壁,两人此时置身一个只容三四人活动的小室,石壁上插着一个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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