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67章


  大人仰头大笑不止,末了一把将孩子拎起来扛在肩头坐着,道:“不愧是我裴邵的种,走,进山打老虎去。”
  “打老虎了,打老虎了。”孩子欢呼道,一大一小身影转眼消失在密林之中。
  裴青睁眼之时,月到中天,乌云渐渐散去,繁星点点,不过才睡了一两个时辰而已。夜风穿林而过,脸上微凉,他抬手摸了一把,鼻尖却嗅到一股血气,定睛一看,原来指缝之中又在渗血。
  远处林间有两团绿光闪烁不定,野兽压抑的气息隐隐可闻,想是嗅到了血腥之味,又顾忌裴青身边的毒药,不敢进前。
  裴青冷笑一声,手中火折一亮,两支袖箭尾部燃着烈焰,带着难闻的气味射向野兽藏身之处。但听一阵嚎叫,树木瑟瑟摇动,那东西受了惊吓,转眼间已跑远了。
  他抬眼细细观看星相,辨明了方向,又立耳倾听林中异响,过了一会终于听见北边林中隐隐有婴孩啼哭之声,心中大喜,正要循声往山林深处走去,却又听见夜风中送来玉笛之声,断断续续,缓慢悠长,是清商馆用来联络的信物,却在相反的方向。
  他一时踌躇,犹豫半晌,终是往北边去了。
  
  
第六十一章
  御剑山方圆百里密林环抱,古木参天,一向寂寂少人行。这日清晨山中一角却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惊飞晨鸟阵阵。
  大树之下刚刚熄灭的篝火旁一个中年男人怀抱一个婴孩,手忙脚乱七颠八倒,嘴里念叨着:“好儿乖,好儿乖,好徒弟莫哭了。”
  下首坐着一个青年,眼角直抽,末了忍不住说:“算了,前辈,我来抱吧。”
  中年人抬头看他一眼,“哦”了一声,将孩子递到他怀里,说来也奇怪,那孩子换了个人抱,立时便停了哭声,秀美的小脸上破涕为笑。
  裴青抱了孩子,嘴里哼起了儿歌。
  中年人脸上大是不满,嘴里道:“我的徒儿,为什么不与我亲近?”
  裴青轻拍襁褓,面上柔和,内心却焦虑无比。他与这人在山中周旋了五六日,初时那人说要看风景,裴青故意引他往深山里去,现下两人俱是迷了路。裴青不知这人武功底细,又见他提防得紧,从不许自己与孩子单独相处,他担心伤了手中的婴孩,不敢冒然出手。
  他这下里犹豫不决,孩子在外风餐露宿,早已消瘦了不少。这孩子本就早产了数月,在皇宫里好吃好喝地养了大半年,刚养回了些底子,周岁还没过,却又被歹人拐了出来。在这深山老林里,前三日尚有干粮就着泉水泡软了喂她,昨日到今晨却只有野果嚼碎了吃,孩子吃不下去,又吐又拉,小脸黄黄的。只是哭得再狠,被裴青抱了,也会展颜而笑,嘴里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
  裴青正在心焦,忽听对面人道:“咦,有人来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果然听见头顶树枝哗哗作响,有一人从树上落下,定睛一看,却是前几日刚刚在御剑山庄见过的苏应陵。
  苏应陵形色匆匆,看见裴青显然大喜过望,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看清四周还有旁的人,愣了一下,便抱拳道:“原来侯爷在这里,让苏某好找。”
  裴青抱着孩子站起身来,也是一本正经道:“好说好说,苏少侠找我什么事?”
  “武林盟里另有人中毒,还请侯爷与我回去赐药解救。”他一字一顿地吐出来,似是极不甘愿说这些话。
  裴青尚未答话,对面中年人已不满道:“他与你走了,谁来伺候我宝贝徒儿?”
  苏应陵拱手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人摇头道:“你也不必知道,现下我徒弟要他抱着,他脱不开身。”
  苏应陵瞬间黑了半张脸,道:“如此,得罪了。”话音出口,一把长剑已向裴青刺去。
  裴青早有准备,将手中婴孩朝剑峰掷去,急速后退。
  中年人惊呼一声,眼见那孩子就要撞上剑锋,听见叮一声,苏应陵长剑被不知名的暗器打偏,那人几个闪身已将孩子抢在手里。
  苏应陵一剑刺偏,不管别人,又一剑朝裴青递去,举手投足间不见半分留情。裴青面上神色古怪,他没有武功,脚下步法却快,七八步间已和苏应陵剑峰错开,在他身侧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来。苏应陵闻言剑峰一转,朝中年人怀里襁褓挑去。
  中年人一手抱着婴孩,腾出一只手来握了一把精巧匕首格开长剑。忽听背后风声迅疾,连忙闪身避过,见两只袖箭射在足边泥土上,箭尾燃着烈焰,立时就烟雾弥漫,他挥动匕首挡开苏应陵,忽觉左手臂大穴之上微微一麻,襁褓已离了怀抱。他欲抄手去捡,又是两枚袖箭射来,手上终是慢了半步。
  待得浓烟消散,四下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裴青与苏应陵躲在绝壁下调整呼吸,待耳边风声渐缓,裴青吐出一口气道:“他走了。”
  苏应陵抱着孩子,一支剑架在裴青脖子上,咬牙道:“孩子也到手了,那就快走。”刚才裴青在他耳边说的八个字正是“夺下孩子,我跟你走。”
  裴青也不管脖上青霜锋利,只看他怀中的婴孩,道:“你先解了她的昏睡穴。”
  苏应陵道:“她哭起来我们怎么走得了?“
  裴青坚持道:“我袖中有迷香,能让她睡个三五天。她年纪尚幼,点穴会致血气不畅。”
  苏应陵听他这样说,朝他看了一眼,道:“这是你儿子?”
  裴青一怔,脸上大红,道:“不是,你听我的,我自和你回去救人。”
  苏应陵无奈,只得按吩咐做,谁料裴青又问:“你身上可带着米面干粮?”
  苏应陵答:“还剩些肉干。”
  裴青眉头微皱,终于咬破小拇指,鲜血滴下来,他将小指头塞进孩子嘴里。那孩子睡梦中仿若吮到了母亲的乳 房,抱着裴青的小手指含着不放,刚刚长出牙床的乳牙磨着裴青手指头,慢慢将滴下的血液吃了下去。
  苏应陵瞧着目瞪口呆。
  他二人带着个熟睡的婴孩匆匆上路,苏应陵自小长在御剑山中,对山路十分熟悉,专捡小路走,两人走了一天一夜,已经远远看见御剑山庄的重重飞檐在对面山林间闪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苏应陵抱着婴孩到小溪边汲水,裴青靠在山壁下微微喘息。
  苏应陵自从将孩子从那中年人手中抢夺下来,襁褓就未曾离过怀,想是看出这孩子对裴青十分之重要,是故捏在手里做个人质。他对裴青厌恶之极,一路上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孩子闻了香亦是不声不响,三人之间气氛沉重。他故意存了要裴青出丑的念头,脚下飞快,专挑难走的悬崖瀑布、绝壁天险,哪知不论多难走的小道,裴青都紧紧跟在后头,一天一夜,一声不吭,倒叫他吃惊之下多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裴青闭目靠在山壁下,眉头微皱,从刚才起就有被跟踪和窥视的感觉,他屏住呼吸,正想倾听林间动静,忽觉心脉一阵悸动,忍不住捂住嘴巨咳起来,嘴里血腥之气蔓延,指缝间滴滴答答渗出些鲜血来。
  林间晚风拂过,将那血气吹淡了些,裴青直起腰深吸口气,却猛然察觉出一股野兽的气息。
  十丈开外的灌木丛中树叶瑟瑟摇动,枝叶之中闪烁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在傍晚将暗未暗的树林之中格外危险。
  裴青心中暗叫不好,他手中毒物暗器已是用完了,抬眼看去,苏应陵尚在百丈之外,怀里还有孩子,他正要开口求教,心脉一震,又是满口鲜血。
  野兽受到鲜血引诱,将身子伏低,一双前爪从树丛下伸出来,紧紧抓地,嚎叫了一声,猛扑过来。
  苏应陵听见这一声嚎叫,立时转过身来,看见一只黑影朝面无血色的裴青扑将过去,转眼间已是鲜血四溅,哀嚎遍野,重重砸在地上。他尚未反应过来,一柄白闪闪的剑已经递到面前,只好慌忙将手中孩子挡在面前,那剑绕过孩子,不依不饶又从背后攻来,苏应陵拔剑格开,虎口巨震,后退几步,才看清面前之人。一身灰衣,相貌平平,手握一柄长剑,剑上鲜血淋漓,寒光凛凛。
  二人正待交手,忽听身后裴青一声惊叫,苏应陵错眼看去,原来那地上的东西还未死透,喘了几口气,又朝裴青扑过去,却是力有不支,没有扑准,重重砸在山壁之上。那人转身将长剑掷去,只听叮一声,那剑穿透兽首,将它整个身子直直钉在了山壁之上。
  苏应陵借机抱着孩子高高跃起,此人十有八九是裴青的救兵,目标却是他手中的孩子,他要引裴青去御剑山庄救人,手里有了这样一个人质自然不愿多做纠缠,丢下二人向山庄奔去。
  裴青一边咳一边看向来人,道:“你来得好慢。”
  谢石将剑从山壁上拔下来,面无表情,哼了一声。
  从山壁上滚落下来一头狼的尸体,瞎了一只眼,眼眶里还插着半支袖箭,露出一段烧焦的尾羽,正是裴青六七日前刚入山时射出的那支。这野兽当真狡诈,为了报仇,一路跟随,直待裴青气力殆尽,毒物暗器都用完才发起进攻。
  裴青知他必以为自己出了庄就下山了,定是先在城里找了一圈,才又回山里来的。他自从在御剑山庄遇见萧四、十三等人,出庄后又遇见白衣中年人,以致后来和苏应陵折返山庄,七八天来未曾有过一刻放松,这时看到谢石,心中仿若一块大石落地,顿时轻松起来。
  谢石见他从山壁上慢慢滑到,连忙上前一步将他身体架住,轻轻放倒在地上坐着,一手捏着他脉门,将内力注入他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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