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89章


太子小小模样,一本正经地给父皇请安,皇帝今日却没有考教他的功课,只叫妈妈带到偏殿去吃点心。
  曲皇后见裴煦眉头深深耸立,国家大事不敢轻易问起,只试探道:“听说二弟要回来了?”
  裴煦以手扶额,点点头,问:“听说前几日小节下,宫妃命妇都在你殿里赏菊开宴。”
  曲皇后亦是点头道:“有什么不妥之处?”
  裴煦放下手腕,转而看向皇后,道:“你们没说什么?”
  曲皇后忖度皇帝脸色,爽快道:“那些人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两桩事。你弟弟的婚事,还有丞相大人的婚事,已经成了整个淦京人的一块心病。”
  裴煦默然,从桌上捡出一本奏章,递给皇后。曲皇后接过一瞧,却是御史台的奏本,说的是长乐侯年已二十,皇帝既不为他册立正妃,又不让他之藩就国,与礼不合。曲皇后方敛容道:“是臣妾之过。”
  裴煦摇头:“与你何干。”又补一句:“是寡人之过也。”
  曲皇后偷眼看去,见他面上疲累无比,想来是今日早朝也被人提及此事,一时也无甚言语。虽说长嫂如母,但她心里明白,这个弟弟不比常人,这件事情她断然插不上手,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曲皇后忽然想到什么,正色对皇帝道:“臣妾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
  裴煦诧异地望着她,他夫妇二人素来亲密,这样的说辞并不常用。
  “前些日子到二弟府上,见他家一个下女,不过五六岁年纪,父母双亡,生得乖巧,他府上素无女眷,想请臣妾代养。”
  裴煦一时未明所以,见曲皇后眼角似有泪水溢出,方知她还没有从小公主夭亡的阴影中走出,太子又入青宫,崔妃正怀着孩子,她膝下寂寞,才有此求。点头道:“你若喜欢,领进宫就是。”
  曲皇后霁颜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公元346年,晋将桓温率军上溯长江攻打蜀国,船进入三峡时,部将捉到一只小猿放到船上,母猿看到后心急如焚,沿岸奔跑,奋不顾身,跟着船队跑了100多里,在巫峡时竭尽全力跳到船上气绝身亡,剖开母猿,见其肝肠寸断,十分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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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看世说新语这段时,觉得奇怪,什么人还要把死猿开膛破肚啊,后来明白了,那是白骨露于野,连死人都没得吃的年代~~~~~
番外 端阳
  番外 端阳
  永康五年五月初四淦京皇宫
  皇后殿里,廊檐下挂起了一束束艾草,清香逼人。五六个侍女正在廊下翻晒书籍。其中一个弯腰久了,站起来极目远眺,见庭中一畦一畦的野菜绿油油甚是可爱,便推了推身边人,小声问道:“姐姐,那是什么菜?”旁边人嘴角一抽,道:“混说什么,那是田七,草药。”先前那个正要问为何种在这里,便听见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悠悠传来,说不出的醇厚好听:“花药分列,竹林翳如,清琴横床,浊酒半壶。”
  众人便慌忙跪下,齐声道:“陛下。”
  永康帝年约三旬,一身黑色常服,头戴玉冠,手里拿一把折扇,一路走来,身后半个人也没有,极是随意地往那廊下栏杆上一靠,问道:“你们自忙自的,娘娘呢?”
  领头一个便道:“正在殿中更衣。”
  永康帝自知此时进去少不得挨骂,又贪爱廊下风景,便坐在那里小憩。旁边众人果然手脚麻利,并不受他干扰。永康帝闲极无聊扫了一眼台阶上摆放的书籍字画,不由笑道:“皇后今个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这个莫不是李义山的墨宝,原来叫皇后收着了,黄翰林手里的果然是赝品。”
  他正伸长了身子往外探看,手臂却碰上了放在栏杆一边的一个檀木盒子,好奇地翻看盒盖,却见里面放着一纸卷轴。
  领头的宫女瞧见他去开那盒子,暗叫一声不好,眼珠四下乱转,一时也无主意。
  永康帝一边解系卷轴的丝绦,一边自言自语调笑道:“什么宝贝,巴巴藏在盒子里,啊——”
  画卷初初展开,一纸山水扑面而来。青山如黛,沙渚似烟,渔舟横卧,层次分明,墨迹宛然,画卷尽头填着一首小诗,字体流丽俊杰,媚美中又含纤弱之姿,永康帝阅尽名家字画,却从未见过这种字体,心下大奇。
  他只管盯着画纸,看得久了,仿佛见那渔舟随着江水晃动起来,从船舱中走出一个丽人来,乌发如云,婉转吟哦。他再想细看,画卷已被抽走,一袭洒金牡丹百褶裙出现在眼底,一个温婉的声音淡淡道:“陛下,非礼勿视。”
  永康帝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道:“皇后藏的好宝贝,朕瞧一下而已。和氏之璧,焉得独曜于郢握,夜光之珠,何得专玩于隋掌,天下之宝,当于天下共之。”皇后本来正在将画卷和盒子递给宫女收拾,听到后面这么几句,手下顿了一下,仍是吩咐道:“你们下去,重新装好。”
  宫人们迅速悄无声息地退走。
  永康帝这才发现皇后穿戴齐整,头戴凤冠,额贴花钿,一双眉毛浓淡相宜,嘴角含笑,手腕上系着五彩丝线,腰带上挂着虎符。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初见她时的模样,绿衣黄裳,白颊垂双鬟,耳中明月珠,一边在孝慈皇后殿中乖顺地吃着点心,一边儿目眶冉冉动,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的景色,可怜可爱之极。永康帝想到这里,便叹口气道:“我过来告诉你一声,今日的家宴取消了。”
  他与皇后从小相识,青梅竹马,从尚在东宫之时到如今身为九五至尊,两人相好总有一二十年了。便如先帝和先皇后一般,私下相处也以你我相称。
  皇后拉起他的手,似是早已料到,关切道:“你与永真吵架了?”
  永康帝苦笑一下,心道你可真是小看了她,她可是将披香殿砸了个遍。
  皇后忍笑道:“你本来就不该骗她回来。你知道她找苏樱师妹总有一年多了。不见子都,可不迁怒与你吗?”
  永康帝的这个嫡亲妹妹少时落与歹人之手,后来养在宫外,偏偏先帝先皇后极是疼爱,成了个娇纵性子,一不高兴便一口一个“狗皇帝”的,常常恼得皇帝不得了。永康帝性子软糯,也没奈何,这时便转了话题,问皇后:“方才那是何人的画,用笔立意颇有大家风范,我在石阁渠书库中竟从没见过。” 
  皇后面上表情微变,想了一想,在少康帝身边坐下,道:“你没见过也不稀奇。我说一个人,你定然知道。早年太祖在世时便已下令不许流传此人字画,民间搜罗来的后来都进了显陵。”
  永康帝一惊,想到一人,奇道:“那你又是从何得来?“说完这句他忽然想起皇后本就姓白,就算有那人真迹也不足为奇。
  皇后便仰头望廊外天空,却慢慢道:“我那副是伪作。”
  永康帝更奇了:“你说的那人,当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丰姿洒落,人才出众,可谓一代国手。可是我瞧这摹古之人笔力亦是独到,有胆子以假乱真,又能入皇后法眼的,不知又是哪位大家?”
  皇后不想他纠缠于作画之人,便偏头看他道:“你觉得他画得好?好在哪里?”
  永康帝皱眉想了一想,道:“匆匆一瞧,一时半会也说不出,只觉每一笔都恰到好处,艳而不华,文而有质,质而不野,事随意转,理逐言深。”
  皇后又问道:“这样的人若是在朝廷,陛下给他什么位置坐?”
  永康帝听她一说便笑了:“皇后要替人讨官?我随便说一说,可做不得数。”
  皇后这时也笑了:“陛下多心了。”
  
  初五大明宫赐宴。一殿人熙熙攘攘,二圣并坐在珠帘之后,离得远的人连影子也看不清。几个今年春闱得中的进士们在一起互相敬酒,一人似是喝多了,眯眼看了看大殿尽头,道:“真是主家十二楼,一身当三千。”
  他说了这一句,剩下几人也开始八卦起来:“听说皇帝至今未有后嗣?”
  另一人嗤笑道:“莫说是后嗣,我瞧后宫管得铁桶一样,连只雌蚊子也飞不进。”
  几个人都忍不住吃吃笑起来,有人道:“听说早年今上居东宫之时,曹家曾想送个侧妃,叫人知道了,宫里便赐了十二个宫女给曹太傅做小妾,闹的个天翻地覆,曹太夫人入宫告饶,东宫那位便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曹家这才打消了念头。”
  众人都是咋舌,一人道:“瞧这样子,莫不是要学独孤氏?”
  先前说话之人便哼了一声,似笑他见识浅薄,道:“你忘了前年薛将军是如何治罪的?薛将军为国为民,何罪之有,不过上元日酒宴上说了一句‘三千之罪,无后为急’而已,便落得如此下场。‘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陛下素来仁厚,这等刻薄之语是出自谁人之手?”
  众人听了一时都唏嘘不已,另有人迟疑道:“难道你是说她不想做独孤皇后,原来是要做这个?”说着伸出一只手掌。
  先前那人便打落他的五根手指,道:“我可没说过。”
  五月薰风穿殿而过,明明温暖如斯,众人却都不折不扣打了个寒战。
  
  皇后见永康帝有些意兴阑珊,便端起琉璃酒杯,道:“臣妾敬陛下一杯。”她素来滴酒不沾,永康帝便满含兴味道:“除了大婚那晚的合卺酒,这些年来倒是第一次见皇后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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