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92章


北疆若要速定,虽已兵精,亦由器利。”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谢石便问道:“你去许州做什么?”
  裴青便眯眼一笑:“秘密。”笑过之后,又正色道:“我有一事相托,若是燕人又启边衅,皇上命东亭侯出征,你能否劝你伯父固辞。”
  谢石轻哼一声,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大约是年将衰暮,崇极如此,物忌盛满,非可久安。只是你觉得皇上会答应吗?便是前日伯父上表逊位乞骸骨,也叫皇上退了回来。”
  裴青一时无言。裴煦只怕想往死里整谢家了。过了一会,狠心问道:“我且问你,淦京宫变之时,前幽州守备楚长空的逆案,可是你谢家所为?”他问得时候正好有北风穿过院落,刮得竹上残雪簇簇下落,他的声音也似被刮走了音,不住颤抖。
  谢石一愣,道:“我不知道,伯父也并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我。”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回答,却仍叫裴青心下稍安,不由祈望谢石与这事并无相干。
  谢石伸过手臂握住他搭在石桌边上的手指,只觉触处冰凉,看他恍惚的表情,道:“我以为皇上因为你才不放过谢家。”他话中有话,裴青一时没有分辨出来,只勉强笑道:“若是如此,他第一个不放过的岂不是他自己。”
  他说的是谢玉下毒之事,谢石却知他想岔了。恩怨总是结下,一报还须一报,因此也不点破。
  
  
第八十五章
  临走之时,东亭侯谢枫亲来相送,谢石并没有跟出来。谢枫在府门口握住裴青的手,欲言又止,年逾六旬的老战神,早已满面风霜,扶着门框,乍一看不过寻常人家的阿姑阿翁。
  裴青眼中泛酸,听谢枫道:“老朽有一事相求。”
  裴青忙道:“老侯爷但请吩咐。”
  谢枫叹气道:“古语云,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阿奴而立之年,却无家无室,谢家为他推荐的人选,他也并不放在心上。我不求出身多么煊赫,只要能与阿奴白头偕老,有个一子半女,也是了了我与玉娘的心愿。”
  门口的大红灯笼洒下的红光映在裴青身上,不见喜色,却显得他面上越发惨白无光。
  “老侯爷放心,有机会我会劝东山的。”
  
  裴青再也记不得怎么回家的,只觉浑身酸软无力,似是伤了风,回家之后便烧了起来。待他能从床榻上起身之时,雪水已经融化,外面也已隐隐传来炮竹的声音,已进腊月了。
  阮洵端了一碗药进来,见他靠在榻上看书,奇道:“你整日躺着看书,累不累?”
  裴青懒洋洋接过药碗,嗅了两下,道:“怎么没味道?”
  阮洵道:“怎么没味道,一股苦味,你鼻子还塞着吗?”
  端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裴青若无其事道:“喝太久,乏味了。”
  阮洵睁大眼睛,怒道:“你真是暴殄天物,这一碗药值二两银钱,你知不知道?”
  裴青做了个鬼脸,一口气将药喝尽。笑眯眯道:“小洵,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
  阮洵一愣,有些心虚地偏过头。裴青便从枕头下拿出来一截竹管,道:“这是清商馆的紧要消息,你替我亲自送到御剑山庄,交给苏大盟主,好不好?”算了算,阮洵的姐姐初春之时便要临产,只怕凶险异常,阮洵这几天应该常常想着回去,只是不好开口。一则和他姐姐年前吵翻过,二则裴青尚在病中也走不开。
  阮洵接了竹管,闷闷道:“爹爹说过,姐姐生下来的时候心肺不全,花了好大气力才救活,养大成人。此生都不可怀孕生子,否则母子危亡,回天乏术。”寻常人是怀孕之初易于滑胎,五六个月后便能安稳,苏红玉却是越是临产越近鬼门关。
  裴青淡淡道:“生儿育女是人之常情,你姐姐逆天而行,定是因为深爱着苏别鹤之故。”
  阮洵便道了谢,出去收拾行李了。
  裴青静静躺在床榻上,将书覆在脸上,只任泪水慢慢滑落。梦中他又回到儿时的回柳山庄,夜晚惊了梦,谢玉将他抱在怀里,那时她有没有想过她狠心落毒的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可能再无法享受夫妇之情,人伦之乐,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或者这本来就是她对那负心别嫁的情人的报复之举。只是,他喊她“娘亲”的时候,她抱他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微微疼痛?
  泪水干涸的时候,面上的书本忽然被人揭开,一个小小软软的身子扑上来,格格直笑:“哥哥,是我呀,我回来了。”
  裴青抬眼一看,初晴穿得齐整,手脚并用往他床上爬,一时大喜过望,坐起来道:“你这丫头,几时回来的,皇后怎么让你出来了?”
  初晴蹬掉鞋子,跪坐在裴青榻上,言笑晏晏,道:“哥哥生病的时候我就想回来了,皇后不让,说打扰哥哥养病。这几日听说大好了,便让我出宫探望,还许我在这里过年。”
  裴青听她这么说也十分开心,问道:“宫里怎么样,都见着谁了,有没有淘气?”
  初晴一一作答:“宫里冷冰冰的,不好玩。我见着皇帝和青宫了,他们人都很好,我才没有淘气呢,皇后让我和青宫一起在天章阁读书。”
  裴青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下,轻舒一口气,叹道:“要叫殿下。”
  初晴眨眨眼睛:“我知道,人前不可失礼。”
  她这一回来,府里又重拾了笑声,前些日子裴青生病带来的萧索之气一扫而空。
  因着裴青生病,年末正旦都未到宫里去,裴煦正月十五便微服出宫到他府里。
  这天沉香带了初晴街上看花灯刚回来,初晴央着裴青给他画年画,描了一张又一张。裴青奇道:“你要这许多干什么?都贴在哪里?外面刊印的买些就好了,又为什么非要我画?”
  初晴坐在他膝上,仰头道:“哥哥画得比外面的精致些。我自己留一张,剩下的送人。”
  裴青颇觉好笑:“你才在宫里待了多久,就知道拿东西做人情?”说着搁笔道:“宫里不稀罕这些,不若金银珠宝好使。让沉香姑姑给你拿银钱施给宫人。”
  沉香连连摇头道:“不是的,我想送的是太子殿下。年前在石阁渠书库见他撕了历书里面的一页麒麟送子的年画偷藏起来。”
  裴青默了一默,问道:“你觉得太子殿下如何?”
  初晴低头小声道:“我觉得殿下很可怜。”
  裴青便拿起笔,沾了点墨,画起麒麟送子的年画。哪知一笔还没画完就剧烈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连气都不大顺畅了。沉香赶忙过来顺他的背,初晴也吓得从他膝上滑了下来。
  裴煦便是这时候到的。众人都没想到皇帝只带了一个福海便只身出了宫,屋里屋外都是在一团慌乱中接的驾。
  裴煦待众人都出去了,望向床榻上的裴青责怪道:“才见一点好,又这样作践。你也太宠她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由着她闹你。”
  裴青知他说的是初晴,暗道你还不是选这个时辰来打搅我的吗,口里却道:“小孩子过个年闹闹也无妨,刚才街上看花灯回来呢。”
  裴煦却心疼他操心太过,替他掖掖被角,接道:“听说还带到许州去了。她这么小,宫里住几年,你这样疼她,到时候只怕也淡了。”
  裴青便弯弯嘴角笑道:“到了宫里自有宫里人疼她,哪里祈求她记得我的好。她早岁亲亡,伶仃孤苦,客舍如家,家乡如客,我也不过是怜惜一二罢了。”
  裴煦知他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又与他说了两句闲话,方才转入正题:“前几日礼部侍郎左怀玉报了丁忧,他原本掌着主客司和精擅司,年里正在忙和亲大典,这下都撂了下来。他手下那几个郎官都是新科进士,也不顶事。他自己奏请从太常寺借些人手来。我想起你和我说过这事,不若就交给你管,也好名正言顺地到北边去。”
  裴青这才想起自个还顶了个太常寺卿的职位,只是这事他月前与裴煦说时,裴煦并无表态,无可无不可,他那时还以为裴煦到底放心不下他,早就去了这个心思,没成想皇帝倒特意来与他说这事,一时也不知应还是不应。
  裴煦见他犹疑,便拍拍他手臂道:“刚见到国书时,我也很是担心,怕燕人虎狼之心,与你不利,到底是新仇旧恨并作一处。只是你既然想去,那也无妨。我们尽早筹划,总能保你无恙。哥哥年满十六,便去了幽州戍边,从一个小小校尉做起,那里的景色也值得你去瞧一瞧,定不会辱没了我大周的好儿郎。”
  裴青听他这样说,眸子也明亮起来,遥想北地风沙,忽然有了向往之意。
  裴煦见他雀跃之色,却忽然话锋一转,淡淡道:“我尚有另一件事情要托付与你。你可还记得显德末年的一桩逆案?”
  裴青眼皮一跳,原来这一晚上的关键在这里,便也点点头道:“哥哥是说幽州守备楚长空外结燕国,挟寇自重,以谋叛罪弃市。”
  裴煦道:“践祚之初,根基不稳,加之又对蜀中用兵,是以此案草草了结。近岁有人上奏,道此案或有内情。我想你此次巡边将这桩案子再好好查一查。若有同党需逮捕归案一并交付有司,若有内情也报奏与我知晓。”
  裴青便恭敬答应道:“臣领旨。”
  裴煦笑了:“你心肠好,见不得腌臜事。张烟现下正在幽州,拷打审讯这类的活可以交给他,我下道旨,要他襄助与你,你便可高枕无忧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只要一写对话,字数就快,以前惜字如金,现在也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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