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98章


长戟一挥便将身周几个人扫落下马,头上却也不知被谁削了一刀,削去他一块头皮,血流如注,迷了他半个眼睛。他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山崩地裂,又好像万马奔腾,天摇地动,□的爱马忽然激奋地扬蹄,不再听从他的指挥,在敌群中狂奔起来,马缰也勒不住它。他原来以为是救兵到了,但是很快的,他发现不仅是他的马,其它战马,包括柔然人的马好似也癫狂起来,互相冲撞,完全不听指挥。一时间全都乱了套,人马相踏,惨叫连连。
  “将军今晚最好令众将士用布团将马耳塞住。”
  他忽然想起那个周使说过的话,便用鲜卑语,高声喝道:“将马耳塞住,将马耳塞住!”
  他一边说话一边扯了几块皮甲塞到马耳朵里,回头看去,几匹马驮着柔然人正挥刀斩过来,他手下一紧爱马一个转身,那几匹马便交错过去,直直往高高的山壁冲过去,几声惨叫中,俱成一堆肉泥。
  这是什么妖术,他心里骂道。又杀了一阵,柔然人只不见减少,他挥戟的手臂却已鲜血淋漓,不知道那个周国公主死了没有,他总不能带具尸体回去和亲,小皇帝难道和牌位拜堂。他正这么想着前头刚杀退的柔然人又围将上来,有人用柔然语叫喊:“杀了那个人,赏头人的……”他话未说完,忽然被掐断了声音。
  萧摩柯看见他脖子中穿着一支羽箭,立刻从马上滑下来,柔然人中发出一声惊呼,看来那也是个头头。
  他借着火光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山梁上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远远看不见面目,却很快从山上冲下来,汇入洪流之中。
  杀到天快亮了,柔然人看丝毫占不到什么便宜,自己也损失惨重,便退出了战场。萧摩柯知道他们并没有走远,却也没有力气追击,扶着马,站在尸堆里,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喊道:“谁去看看那个公主是死是活?”
  活着的人大多累瘫在地上,无人回应。远处有一个人猫腰在尸堆里查看,这时站起来,牵着身边的马朝萧摩柯走过来。
  萧摩柯倚着马,一只眼睛狠狠盯着他,手握方戟,戾气四射,“萧王爷派你过来看我死没死,是不是啊,十三将军?”
  那人却并不理会,只道:“那些马的耳膜都震破了,弹琴的人在哪里?”
  “啥?”萧摩柯一时没听明白。
  “这里四壁陡峭,中有高地,声音很容易汇集,位置选得对,咳嗽一声的回响可以大得像打雷一样。”他一边说一边四面观察地形。
  萧摩柯一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忽然想起昨夜的奇怪声响,他心中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个周使……”
  “那里!”萧十三目光落到一处山梁后面,也不再管萧摩柯,骑上马就往那处奔去。
  “喂,你,真不管我死活啊。”萧摩坷骂一句。他看出来萧十三是一人前来,也翻身上马,追过去正要问浮水城的情况,迎面来了几个满头是血的兵士,正是先前被差去打探的,看见他勉强道:“将军。”
  十三越过他们往前而去,萧摩坷停马问:“还有几个活的?”
  那几人面上表情极是古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萧摩坷心下生疑,也不再追问,扬鞭往山上跑去。
  越跑越是心惊,柔然人尸体堆积如山,层层叠叠,血流成河,看来战况一点不比他那边缓和,只是,这都是谁人杀的?他只留了百余人在这边看守,这会儿也大概是死光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看见尸堆下面伸出一只血手,还握着一柄弯刀,刀光雪亮,竟然没有丝毫弯折。
  “好刀,好刀法!”他叹了一句,看了那只手一眼,心道可惜了。再环顾四周,一片寂静,几架马车烧得七零八碎,还在冒烟。他往其中一架马车走去,朝车内略瞥了几眼,见有几具女尸抱在一块,焦黑一团,气味难闻,一时也无言语。
  尸横遍野。
  他见萧十三站在一处山壁旁垂首不语,便走过去看了看,一人蜷在石壁旁,肩上插着一只箭,将他钉在石壁上,流下的血将他的红袍染成黑色,他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具琴,琴上也插着几只箭。
  “这是周朝的迎亲使刘著。”萧摩柯也有点惊诧这种惨状。
  “喂,十三,马上柔然人又要攻过来了,浮水城怎么了,为什么不发兵,拓跋弘连周朝公主的命也不顾了?”
  十三却并不回他,只盯着地上那具尸体,一脸茫然。
  萧摩坷简直想砍他一刀,却看见他蹲下来,在尸体脸上摸着什么,手指都有些颤抖。那张脸上都是血迹混合着烟灰,萧十三摸过了眼睛摸鼻子,摸过了鼻子摸嘴巴,摸完五官又去摸下巴。
  “你到底在找什么?”他气到要吐血,话音刚落,见萧十三手一抖,那张脸上便挤出几道纹路,接着脸上的血迹烟灰纷纷往下掉落,人皮扯掉后,露出一张并不认识的惨白面庞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简直想结在这里了,哎……
番外 重阳
  昭仁十六年九月
  
  过了淦水,渐入江南腹地,远山如黛,层林尽染,秋风和煦,荞麦花开,尽是一遍丰收喜悦。
  苏樱趴在马车车窗前晒着暖暖的阳光,闻着秋天田野的气味。过了一会她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马车停了。她赶紧把窗帘子打下来,坐好。
  她师父看她谨慎的样子,在旁边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小丫鬟若水下车看了一会,回来说:“遇上运粮食的农人,大爷让他们先过。”
  师父问:“今年收成怎么样?”
  若水回道:“每辆车都装得满满的,走一路洒一路,后面好多孩子跟着捡稻穗呢。江南是双季稻,今年看来不错的。”
  收割过的粮食的青涩气味遍布车厢,苏樱也笑了。
  她师父看着她,心里大大叹了口气,这孩子,眼睛要能看见该有多好啊。
  又过了几天,便到了扬州地界,苏樱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江浙一带能与清商馆并驾齐驱的琴馆便是素心阁了。下车的时候,若水扶着她,谢伯伯扶着她师父,门口似乎早有人等待在那里了。
  苏樱听她师父唤小风,沈阁主,那两人是一对夫妻,与谢伯伯也极是熟悉的样子。她上前行了礼,那两人似是看见了若水背着的琴囊,俱是惊了一惊,道:“原来你将青柳琴传给这孩子了。”
  她师父道:“进门再说吧。”
  姚风、沈攸之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他们拜祭过前代阁主的牌位后,谢伯伯和师父与沈氏夫妻在一处说话,苏樱和若水被带到另一处休息。阁里来了不少姐妹,个个声音都好听得紧,人也热情,一会儿她手里就塞了七八种点心。
  堂屋里姚风与苏樱师父坐在一块,沈阁主和谢伯伯一块。姚风端茶给苏樱师父,手有些抖,笑道:“我有十多年没见过七哥了。要不是畅儿周岁,想必还是见不到哥哥。”她说这话时是向着沈阁主那边的。
  苏樱师父听她有责怪之意,也往那边看了一眼,笑道:“我去年到益州去了一趟,病了许久才好的。”说着把身边的一个木盒子递给她,说是给沈畅的见面礼。
  姚风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两本琴谱一块玉璧,脸上就微微变色,道:“这礼太重了,我们不能收。”
  沈攸之过来看了一眼,也道沈畅当不起。苏樱师父却十分坚持,沈氏夫妻推脱不过,只得收下了。
  小孩子很快被抱了过来,穿着绸缎衣服,粉雕玉砌,不哭不闹,苏樱师父抱着他,他就盯着人看,一点也不畏生。
  姚风忽然想起什么,奇道:“好儿呢,她不是一直嚷着要来,怎么没带她?”
  苏樱师父眉头皱起来,叹道:“别提她了。一点不让人省心。罚她闭门思过。曲长歌看着她呢。”
  沈氏夫妻都觉好笑,沈攸之问道:“那是谁家的孩子,你竟将青柳琴传给她了?”他们夫妻原是有些私心,想等沈畅大一点送过去给苏樱师父当徒弟的。裴好好虽然也拜在苏樱师父膝下,但是学的是谢师父的功夫。
  苏樱师父就说了一番前因后果,沈氏夫妻也很大方,马上也回了见面礼给苏樱。
  第二日姚风陪苏樱他们游扬州。苏樱第一次坐船,有一些晕船,听了一会水声浆声就回舱里了。船头只有姚风、谢伯伯和苏樱师父,过了一会,好像谢伯伯也走了,只留姚风和苏樱师父。
  若水看苏樱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便走过来笑道:“小姐听什么,这么专心?“
  苏樱拿手指在嘴唇上比了比,若水悄悄伸头往窗外看了看,蹲在苏樱身边小声说:“沈夫人哭了,师父在安慰她。”
  苏樱有些犹豫,问道:“我听沈夫人叫师父七哥……”她有点想问亲兄妹怎么十几年都不见面。
  若水懂她的意思,道:“也许是师兄妹呢,师父和她长得不像。”
  苏樱摇摇头,她觉得那风中送过来的啜泣声闻之令人心碎,师兄妹也许并没有这样深厚的感情。
  她突然有些感触,便命若水将青柳琴拿来,坐在窗前随手拨弄,不经意便是一曲《潇湘水云》。她弹琴不拘时派,她师父也不过多干涉,都是情到深处随手赋曲。
  琴曲传到舱外,姚风听见了,一边抹泪,一边说:“樱儿这一手,无怪你要将青柳琴传给她。她年纪这么小,当今天下用琴的里面,超过她的五个指头也不到了。”她偏头看见谢师父出来了,便道:“谢大哥来了,我回去洗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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