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东君信

24 谈论间身世浮水面


东年奇怪地看了看花信卿,才道:“公子是来这小县城里找人的罢?不过小女子确实不曾听闻过哪一家姓百里。就算在《百家姓》里,百里也不过是个小姓。”
    花信卿点了点头,又道:“姑娘这做点心的手艺不知师从何人?”
    东年笑道:“只是几块糕点,哪里还要拜师?自己琢磨着做罢了,公子觉得还能入口便好。”
    花信卿浓眉皱了起来,倒也没再说什么,慢慢将点心吃光。虽然他饿了一整夜,身子又虚,但吃起东西来仍是透着丝丝优雅。
    东年看他吃完东西,将放在一边的汤药端了过来。花信卿一口将药喝光,空碗还给了她。
    “昨天令妹没受到什么伤害吧?”花信卿见她将碗放到桌上,问道。
    东年道:“被捆了些时间,倒是没受什么伤,还要感谢公子手下留情。”花信卿这座保命竹林,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他完全可以假装不知道东华陷入。光凭这份坦荡的心胸,只怕就没几个人做得到。
    花信卿道:“没事就好。不过无极宫的人对这山盯得应该还很紧,姑娘以后不要再来了。”
    东年笑道:“待公子伤势好转,小女子自然不会再来了。公子放心,我来时很小心,不会被人盯上的。”
    花信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东年感觉他那眼里似乎有一些不信任,毕竟,在花信卿眼里,她只是个平常女子,如何能保证不被人盯上?
    想了想,东年解释道:“我有一个别人送的玩物,平时最喜欢粘着我。它的直觉很灵,如果有人暗中偷窥我的举止的话,它会马上察觉并且远离我,所以,我可以从这玩物的反应判断出来。”
    花信卿脸上变色,失声道:“直觉蜂?”
    东年也怔了怔。
    那所谓的玩物,形状确实是和蜜蜂差不多,但比蜜蜂要小得多,只有小米粒大小。当初她去“味之斋”买食材,和老板熟了,那老板当玩物送给她的。他还说,“直觉蜂”虽然世间少见,但其实也没什么大用,以特制的干枯花瓣为食,每个月吐一滴蜜出来,那蜜若加入糕点之中,可使糕点的味道在原有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所以配个心灵手巧的厨子主人最好不过。尚未认过主的“直觉蜂”以血为引,吸食了主人的一滴血后一生都会忠于此人,平时最喜欢粘着主人,但如果有人在旁窥伺,“直觉蜂”则会一反常态地远离。
    之前,她担心上山会引来无极宫的侧目,除了换了一条进山的路外,还想到了用自己养的那只名为“点点”的直觉蜂。
    只是,她没想到,花信卿居然也知道“直觉蜂”的存在。
    而且,看他的神色,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
    东年的心不由微微提了起来。
    她不是在无意中说漏了什么,给别人带来了什么祸事吧?
    花信卿脸色变了几次,最终看到东年有些担心的神情后,长叹一声,低声道:“小姑娘,此事你切不可再和别人提起。”
    他的反应出乎东年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会一直追问下去呢,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花信卿想追问些什么。
    “这个东西……能说说么?”东年毕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前生长到十七岁,就算今世多读了些书,也不见得见识就比以前多多少,想了一会儿,仍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与疑惑,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
    花信卿看看东年,确定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心下微微叹气。
    东年在一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知趣地不再问,转身将碗收出去了。
    花信卿躺在床上,一时想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一时想着发现的种种事情,一时又想着东年小脸上的迷茫神情,心里各种想法不停冲撞着。
    东年收拾好后,轻手轻脚走进来,看到花信卿闭着眼睛躺着,呼吸均匀,以为他睡着了,便自己抱着小腿,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脸。
    花信卿长得相当英俊,属于第一眼就很难让人移开眼睛那种。如果非要用些词来形容的话,东年近几年所看的那些野史里面形容男子的词,像什么“眉如墨裁,面如敷粉,猿臂蜂腰”一类的词,用在花信卿身上都不以为过。花信卿的眉毛很浓很黑很亮,鼻梁很高很挺,唇角紧抿着,虽然闭着眼睛,受了重伤,但丝毫无损于他属于男人的那种英气与……艳丽。
    一个男人,居然让她想到“艳丽”这个词,但他却又丝毫不显得女气。
    野史里所写的那些男子到底能英俊到何种程度,东年仔细看过花信卿的长相后,总算是有所体会。
    虽然她与花信卿昨天便相遇,还共过患难,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认真观察着花信卿。
    正打量间,花信卿突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眼里的光并不逼人,但也丝毫不容人轻视,东年第一反应竟是脑中又跳出野史上的“星眸薄唇”一词,既而才想到自己正与一个年轻男子对视,脸上不由微微一红,忙转头装作不经意地错开了眼睛。
    花信卿微微张口,吐出了几个字。
    东年正勉力镇定,没听清他的话,不由转头问道:“什么?”一对上他的眼睛,不知怎么脸又有些红了。
    花信卿似没注意东年的表情,将刚刚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直觉蜂,江湖秘宝。”
    东年吃惊地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花信卿的表情,似乎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才告诉她这些,不过一旦开了口,他就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若是真的想远离是非,以后就不要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你有直觉蜂的事,永远不要再提。不然,……早晚会惹祸上身。”
    东年虽然并不怎么明白他这番话里的真实含意,但至少明白花信卿是好心警告她,有心想多问两句,可看他的脸色,她又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花信卿道:“小姑娘姓东?”
    东年点点头。
    “向东百里……我早该想到了。”花信卿轻轻道。
    东年“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花信卿却似无意地转开了话题。
    “还有个妹妹。”虽然花信卿是江湖中人,她也直觉要远离这些人为好,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认定花信卿不会害她。
    “没有兄弟?”
    东年摇摇头:“没有。”
    花信卿吐了口气,半晌不语。
    “花公子……武功很高吧?”东年纯是想打破这种沉默的气氛。虽然她来到这里了,人也见到了,药也服过了,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离开这。
    花信卿淡淡一笑:“一般。”
    “那天和花公子在一起的是公子的师妹?”
    “嗯,她是我师父的女儿。”花信卿很耐心。
    “那个小男孩呢?”
    花信卿一顿,没说话。
    东年见他没回答,心知他定是不想回答,便又转开了话题:“花公子的师妹很漂亮。”
    “你也一样。”
    花信卿这句不知是恭维还是实话,东年听了居然脸又微微红了起来,心跳也有点加快。
    “我师妹是我师父的女儿。我师父……姓铁。”花信卿道。
    面对有问必答而且答得还比问得多的花信卿,东年的心居然有些乱了。
    她自己知道,花信卿完全不必要回答这些问题,现在他却答了,而她隐约觉得,花信卿似乎是想通过这些回答向她透露点什么信息。
    一些他不想明说但又想让对方体会到的信息。
    东年有点发窘地左右看看,傻笑几声道:“这姓不错。”说完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到这里来,完全是食宝的指引。若是神锅不想现世,我也只当是无意路过。”花信卿缓缓道。
    东年又“啊?”了一声。她总觉得花信卿的话里有自己不懂的东西,可他就是不明明白白说出来。
    “没事。如果小姑娘回家晚了,令尊令堂以及几位前辈问起的话,小姑娘将这些话代为转达就是。”花信卿忽地转了口风。
    东年迷惑地眨眨眼睛:“几位前辈?”
    她怎么越来越不明白花信卿的意思了?
    “我大伯从来不管我们姐妹的事。”
    “大伯?”
    东年点头:“是啊。我大伯是这里的县令。”
    花信卿一怔,忽地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便牵动了他腹部的伤口,所以刚刚扯个笑容出来,他就捂住了腹部,脸上表情相当扭曲。
    东年忙站起来冲过去:“你没事吧?伤口裂了?”
    花信卿摇了摇手,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道:“没事。只是,以前就听说这里的县令姓东,没想到居然是你大伯。……确实,东在百家姓中,也不算什么大姓吧。”
    “你认得我大伯?”东年也顾不得再用“公子”一类的敬语了。
    花信卿道:“没见过。不认得。只是……没想到。”
    东年只觉得他的话越来越难懂,有心想多问几句,但看他脸色有些疲惫,只得道:“你先多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再给我几样方子,我照样帮你抓药?”说着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比如说退热的药?”
    花信卿指了指竹箱,道:“里面那本书,你拿来给我罢。”
    东年看看他,道:“你先歇会吧,如果只是记方子,我把整本书背下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花信卿想了想才道:“我倒是忘了东姑娘记心甚好了。”
    东年也没回话,转身从箱里将药书拿了出来,索性将上面的方子从头到尾全背了下来,不仅是内服的,还有外敷的,外伤的,内伤的等等。
    药书并不厚,再加上每个方子对应什么病症具体什么表征都解说得很详细,所以整本书算下来也不过数十张药方,东年将方子内容和对应的病症记了,将书合上时,也不过刚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花信卿在东年背药书的时间里,仍旧闭目躺着休息。在东年将书放回去时,他才睁眼看了她一会儿,眼里有些惊异:“这便记下来了么?不知道东姑娘记下来的东西可以坚持多久?”
    东年想了想,道:“我几年前看过的野史,现在仍能背得出来。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我比较喜欢看那种奇奇怪怪的书罢。如果单是这种药方或者诗书一类比较枯燥的东西,记下来后如果不常回忆的话,大概也就能记得一年左右罢?”
    花信卿道:“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世所罕见。至少我还从未见过在这方面可与姑娘比肩的人。”
    东年脸又微微一红:“公子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另照单子买些药,顺便再买些吃食进来。今天倒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一层。有点点护着,公子也不必担心。”
    “点点?”
    “啊……我倒是忘了。点点是我养的那只小蜂的名字。”
    “哦。……姑娘好心,在下心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姑娘还是……莫要来了。”
    东年不解地看着花信卿,他的眼神中满是坚定。
    “公子是担心我引起无极宫人的注意么?怕连累了我?”
    花信卿垂了眼睛,半晌才道:“有些事情,得来不容易。东姑娘,如果你真的想来,就将刚刚我跟你说过的那番话讲给令尊令堂听,若他们想说,自会告诉你。这些话出自我口中,大概不太好。”
    东年微微偏头,忽道:“花公子,说真的,今天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大多奇怪得很。很多我都听不懂,我也想到或许你并不是说给我一个人听,大概是想借我的口讲给某些人罢?但我不觉得这和我来照顾你有什么冲突。不是么?”
    花信卿轻轻叹了口气,道:“东姑娘……。”
    东年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固执道:“花公子,你刚刚的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我们好。可是,让于我有大恩却身受重伤的你就这样扔在这里不管不顾,我自己的良心过不去,而且,我相信,我爹娘知道了也会怪我。所以,你不用再劝我,就算你觉得……觉得我不知好歹,也由得你。”说着转身就走,背影匆匆,更像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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