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搁浅

第29章


  入目是一排笔直的路灯,从拐角处缓缓推出一辆轮椅,我下意识的想逃。明暗交错处,影影绰绰,刺进我的眼,那个背影正俯身说着什么,灯将影子拖的很长,似乎一直拖到我的脚下。
  隔着很远,可我还是心惊肉跳,转身急急躲开,待再出来,又只剩那排路灯。
  我知道,这一次,再不能狭路相逢了。
  上了阿雷的车,暖气将冻僵的脚底哄的很舒服,我大大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睡一会。
  路况还算好,但车子多,两侧堆满了积雪,在暗夜里泛着醒目的白。
  阿雷正透过后视镜在打量我,于是我便笑着问:“没打电话,你怎么认出我的?”
  “这个……我见过你照片了呀。”他尴尬的一笑。
  “哦……你是江苏人?”
  “没……”他别有深意的笑,“也是过来接人的,哪知……咳,那人临时有事不回杭州了,便先接你了。”
  “哦。”我微微一怔,觉得有些疲乏,便没再说什么,眯眼休息。
  大概见我困乏,他关了收音机,车内一时安静下来,以至响起铃声时我们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就不接你电话就不接你电话……”够高调个性的手机铃声。
  阿雷又是尴尬的看了看我,接起电话:“什么……吃饭?……哦,好……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又意味深长的瞄我一眼,然后笑。
  他缓下车速,似自言自语:“哎,饿了吧?有人……我叫人,送了些吃的来。”
  车子又温温吞吞的磨蹭了半小时,终于在路边停下来。
  “你在车上呆着,我去拿。”阿雷缩了缩脖子,开门出去,他快速走到马路对面,停在一辆黑色轿车前,不一会,左手拎着一袋东西,又冲那车挥挥手,走回来。
  天又开始下雪了。那车调了头,迅速滑出一道弧线,与我所在的,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心头忽地莫名一跳。
  阿雷卷着一股冷意进来,“啪”将一袋东西扔给我。
  “吃吧。”他搓搓手,启动引擎。
  “你朋友真好。”我顺口说了句。
  “哈……”阿雷顿了顿,笑着说,“是好,好的过分了——竟然这么快就能从城东赶过来。”
  “……”
  打开一看,东西竟然还是热的。芝士蛋糕,温牛奶,几条巧克力,坚果等一些零食,他朋友还真是细心,食物也恰好对我胃口,很快便消灭了大半。
  阿雷又打开了收音机,全是某某路段堵车的消息,车子开始飞快加速起来。高速上车子并不少,大概都是趁着现在路段好,赶着回家。
  暖气熏人暖,车开的又稳,我继续眯眼休息,直到车忽地降速,我下意识的睁开眼,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
  绵绵细雪打在玻璃上,随着雨刷融化成模糊的一道水痕,可渐渐的,那雪变得又快又急,像层白色绒毛,覆盖了一方视野。
  夜色浓重且湿润,厚重的白雪使得能见度变低,车灯的力道也骤减。
  我看了车速表,又飞快瞟眼阿雷:“28码……”
  “喏,气温变低,道路结了薄冰,车速只能维持在30码上下了。”他耸耸肩,“而且——再这么下雪,大概就得封路了。”
  “……”
  果然,车子龟速的行驶了半小时后,便彻底原地不动了,前后全是车,一辆一辆的接龙。
  我与阿雷对望一眼,同时叹气。
  “你先披上大衣,我把暖气关一会,免得油量不够。”阿雷说完便掏出手机出去了。
  我也准备打个回家,发现手机没电了。
  雪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大。陆续有人下车打探,跺脚抱怨,或仰着脖子前后张望,试图看出个所以然来,互相猜论,神情沮丧有之,焦躁不安有之,怨天尤人有之。
  我武装好自己,又裹紧大衣,也下去活动筋骨。
  天寒地冻,路面已结起一层薄冰,踏上去便滑脚,我并不赶时间,所有也未加惊慌。冷风从脖子细缝灌进,寒意凛冽,脚底发冷,我绕着车小跑一圈,便再也受不住,缩着脖子钻了车去。
  阿雷又接了个电话,和我说要去前方打探一番,咨询路政的工作人员,让我呆在车里别乱跑。
  我将车门锁好,好在有台psp,便借着游戏通关打发时间。
  阿雷一直没有回来,大概玩久了耗眼睛,不知不觉的,我便靠着车窗睡过去了。
  人的听觉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对于某些细微的声音,即使处于一片喧闹,也能马上觉察,我忽地惊醒过来,见鬼似的,直愣愣望着外面。
  我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轻微低沉的敲声,像是平地的一阵雷声,直击心肺。
  可我得平静,不是吗?
  他的脸隔着车窗,衬着一层光晕,看起来极不真实感。
  大概是因为关了暖气,身体竟然开始不可抑制的微微发颤,我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宗晨的嘴唇略略发青,肩头发间落着一层细密的雪花,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我总算伸出僵硬的手,打开车门。
  他成了雪人,细薄的一层白,似乎与这大雪融成一体,只剩一双浓墨色的眼,依旧清亮。
  “真巧,”我说,“您也堵车呢。”
  他怔忪片刻,接着淡淡开口,声线清晰:“是啊,真巧。”
  “哦,既然这样,那您继续回去堵着,这样开着门,很冷。”
  他没有搭理我的话,拍掉身上的雪,直接坐到驾驶位,随手开了暖气。
  我默不作声,低着头,等着他解释。
  “接下来的路,由我来开,”他淡淡说了句,“我的车坏了,谬雷——他有事,搭着路政的车回去了。”
  我依旧沉默。许久,才客气了一句,“那麻烦了。”
  他亦是客气,“顺便而已。”
  狭小的空间越发逼仄,一层薄薄的窗花爬上玻璃,恣意蔓延,看的无聊,只得用老一套,继续发呆。
  大约晚上九点,有路政的工作人员过来送水与食物,陆续有人下车询问交涉,一排车灯亮起,逼退了几分夜色,却依旧是隐隐绰绰的不真实。
  宗晨之前的出现与离开,都像是飓风过境,让我狼狈万分,而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犯傻了。不会再坏,也不会再好,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权当是一个梦。
  只是相比大雪封路,时间停滞,直面宗晨无疑更困难,于是我便裹着大衣出去了,夹杂着寒意的熟悉气息汹涌而来,凛冽的冷意让脑子清醒了不止十分。
  我有些想明白了——可又不确信,大衣柔和的呢料子此时分外的刺人,我一直走一直走,眼角渐渐发凉。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件大衣一开始便那么别扭了——那排扣子,分明是缝在左侧的——为什么?因为是定做的,专门给宗晨定做的——因为他是左撇子!
  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冲个回去,猛地扯下衣服,狠狠丢到他的身上:“去你的——破衣服!”
  这件大衣根本就是宗晨的,所以那气息才会熟悉,所以他才会和什么阿雷认识,所以他现在才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蛋糕的口味是我喜欢的,巧克力是我爱吃的,还有其他的坚果,零食——我说怎么就如此对胃口。
  可笑,太可笑了。
  “再见。”我留下两字,顾不得其他,拿包走人。
  “回去”宗晨追了上来,拽着我的胳膊。
  “放开,我打的回家。”
  “这里是高速。”
  “那我找杭州牌照的车子,搭顺风——实在没有,我打110找警察总行。”
  “简浅,别闹——回去。”
  “闹?我没空闹。”我狠狠的甩开他。
  宗晨再未说什么,只是用大力道,压制住我的手,愣是拉了回去。
  我二话没说,朝着他的手肘就是一口,毫不留情的,咬的牙都疼了,可他还是没有放开。
  我索性拉着身旁一辆吉普车的把手,死死不放开,他终于停下,回过头,定定看着我,有多无奈一样。
  “简浅,听话。”他语气温和,像是融进雪地的蜜,着实叫我一愣。
  “听话?”我笑了起来,“是,我听你的话,离的远远的,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我做到了,那麻烦你,能不能滚远点,永远都别再出现。”
  夜色将他整个融入其中,像是鬼魅一样,隐约的,我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几丝脆弱,可这让我更快意,更疯狂。
  “你这样子算什么?——安排阿雷接我回去,又是在担心我?可是宗晨,你这个样子让我恶心,恶心透了!”我大概有些竭斯底里,引得吉普车里的几人,担心的看着我握着的车把。
  一旁也有路人开始指点。
  “不好意思,大家……”宗晨脸色薄窘,索性一把将我抱起,打开车门,用力推了进去,又抵着车门,低头说道:“只是顺便,你别误会,到了——我们,便再也——不会见面了。”
  不管怎样,这句话还是刺到了心里某处,我冷笑道:“可我现在就不想见到你——既然这样,那好,我呆在车里,你滚出去。”
  宗晨没再说什么,沉默着站在那,又有雪积在肩头。
  “那好。”他说,“等路通了,我回来。”
  这样的时候,并不太平,不时有人经过,时而响起引擎声,我蜷成一团,将脑袋埋进膝盖,觉得冷极了,像是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更深露重。四周渐渐静寂,毕竟夜深,多数人选择回车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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