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北宋之凡人情

46 第四十六章 终曲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成逐日正埋头认真盘帐,忽然有双白嫩柔软的小手捂上他的眼睛,成逐日凌厉的薄唇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淡笑。
    “猜猜我是谁?”成逐日耳边响起娇滴滴的声音,这是小红叶每次见到他都玩不腻的戏码。
    成逐日微微低首故意做出思考状,“大伯猜不出来?”
    “是小红叶。”小红叶甜甜的笑着,白嫩的脸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窝,收回双手,走到成逐日身旁,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脆生生道,“今天早上小姑姑给我捎回好几张人偶,是羊皮的,颜色鲜,可好看了,大伯陪小红叶玩会皮影戏吧。”
    成逐日看了看书桌上还未查完的帐本,稍稍迟疑后还是点点头,牵起小红叶往东厢房走去。
    小红叶是逐月的第五个女儿,今年刚满七岁,脸蛋白里透着红润,像是刚从树上采摘下的,还带着露珠的红苹果,长相十分讨喜,成家的孩子众多,也只有她敢在这个时候闯进成逐日的书房。
    “小红叶今天想玩哪出戏?”成逐日一边走,一边柔声问小红叶。
    小红叶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子,仰头回答,“当然是《采桑女》,小红叶最喜欢它的。”
    小红叶虽然年纪尚小,却生得聪明伶俐,心思细,大伯不喜颜笑,可是对《采桑女》很不一般,每次玩的时候,他微笑的次数就会多些,她偷偷记在心里,每陪几日就让他陪着玩,其实她只是想让大伯高兴,全家人只有大伯最疼她。
    “大伯,给你,还是你取男角,我扮女的。”小红叶笑眯眯牵着成逐日在白色幕布后的板凳上坐好,把一张男偶递给他,接着自己也拿起女偶,灵活地操纵皮偶上的竹棍,嘴里开始念词,“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凑凑抖动,如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轻拂悠悠碧水,搅乱了芳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成逐日接声道来:“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为了都市里充满了神奇的历险,为了满足一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锦衣还乡,又遇上这故人般熟识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不知道多年未见的表妹,是否依旧红颜……”
    “大伯,又错啦!不是多年未见的表妹,而是新婚一个月就离别的妻子。”小红叶鼓着红嘟嘟嘴小声咕哝,“大伯好笨的,每次在这段都念错词。”
    成逐日不甚在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继续手中的动作,“前面来的是谁家女子,生的是满面春光,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小红叶:“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大道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起是我的错误呢?”
    成逐日:“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
    容雨薇轻推房门走进厢房,看到成逐日和小红叶在玩着入戏,向成顺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走到角落做起安静而忠实的观众。
    又是《采桑女》,那个女人爱不释手的段子,常年的练习使他的唱腔和表演手艺不输给市井的艺人们,从成逐日的少年时期开始,陪着他们共同走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是他们相知、相爱而铭心镂骨的见证,她早已离开,但是她的影子却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始终夹在他们之间,是她怎么也跨不过的深深鸿沟。
    幕布后的成逐日深情款款,墨黑的凤眸里流光溢彩,徐徐的声音如一泓秋水微微飘荡着,仿佛小红叶手中的女偶就是他倾心爱慕的女人,此刻的他不见平常的冰冷倨厉,即使看不见他的表情,依然能强烈地感受到他满怀的柔情,如三月初春的暖风吹过面颊,轻轻的、暖暖的拂上你的心房。
    小荷嫁人后又被成逐日找回来,什么事都不做,只负责收拾竹园,那个女人曾经住过的地方,让它保持原样,竹园从她走后一直空着到现在,除了他自己和画儿外谁都不许进。那个女人倒是信守承诺,走得是干干净净,虽然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寻找,可她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深夜竹园的上空会不时飘起忧伤的笛声,如泣如诉,似道不尽悱恻的缠绵爱恋,让人深深地沦陷在那种无力的心疼中而不能自拔,是那首让她初次懈逅的心上人的曲子,而今早已不复当年的悠扬与烂漫,多了丝丝的凄苦孤寂,尤其是在霜叶凋零的深秋响起,像是落单的孤雁等待着爱人的共鸣与安抚,充满无限的惆怅和叹息,令闻者泪眼朦胧。
    成逐日威严、冰冷、不苟言笑,也只有在此时此景,才会燃起男人的温情,是她极度渴望却从未体验过的炽热的男女之情,而可悲的是,它只出现在自己的丈夫腼怀别的女人,那个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又嫉妒深深的女人,尽管心底也有几分同情那个女人,无所依靠却离家远走,但是,是自己的丈夫对她的恋恋不忘逼着自己恨她,逼着自己厌恶她。
    如果她能成为他手中的皮影人偶,能成为他口中吹奏的笛子,能成为他体贴呵护的女人该有多好,哪怕只有一小会,她也就不枉此生。
    听着他柔如春水般的嗓音,想着平日里对她种种的冷漠淡薄,心中苦涩却无比无贪恋着此时虚幻而短暂的甜蜜。成逐日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不停的折磨着她,而她一边痛苦着,一边享受着这种折磨。
    每每躲在角落幻想着,或许会有一天,她总能替代那个女人,她是谁?她是出身名门的容雨薇,是才华横溢的容雨薇,是那个当年无数士家子弟上门求亲的容雨薇。她放低身段、委身下嫁,什么不求,只求这个男人这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所以她耍了点小手段,排除异已,这也算是贪心吗?难道这不是很公平吗?人生不是就失就有得吗?自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办不成,只要她多花心思,迟早都会得到这个男人,让他完完整整、从里到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但是她算错了,天神般的容颜,却有着顽石般坚硬的心,无论她做什么、怎么做,永远也捂不暖它。随着时间的慢慢流失,如今她的心是越来越没底,看着小红叶,看着小红叶眼尾的小黑痣,感觉希望越来越渺茫,或许,或许感情不像其它事情,付出就能有回报。
    逐月妻妾子女众多,小红叶是他第三房小妾红杏的女儿,生下孩子的当天就难产死了,逐月常年奔波在外,心思又粗,根本顾不到她,再者小红叶又是庶出的庶出,除了乳母外就没个真正关心的人,在人前总是低头垂目,让人根本记不清她的长相。四岁那年受了委屈躲在园子的假山里偷偷哭泣恰巧被成逐日碰上,也不知为什么,从此成逐日就亲自过问起她的衣食住行,对她是百般娇宠,连逐星的三个女儿都不及她在成逐日心中的位置,只要是她们有的小红叶便应有尽有,小红叶在成家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下人们私下议论着,小红叶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生得一双与那个女人极像的媚眼,特别是那右眼角的那颗小痣真是巧了,长在相同的位置上,谁都知道,他是透过小红叶的眼睛在时时刻刻思念着那个女人。
    “大伯,大伯,你怎么又盯着我发呆了。”幕布后响起小红叶清脆而略略困惑的声音,“大伯……家里的婆子们都说小红叶长得像表姑姑,为什么小红叶从没见过她,她在哪啊?”
    “大伯……”
    久久没有听到成逐日的回答,而容雨薇恍然若失地再次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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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小月轻声提醒,容雨薇颦眉紧蹙,已经伫在成逐日书房门愣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雨薇回过神,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接过小月手中的茶水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小月应声退下。
    容雨薇定定心神,一改刚才的落寞和肃穆的表情,推门进屋,盈盈地笑道,“老爷,这是家里新进的碧罗春,我亲自泡的。”
    容雨薇的骄傲是面对其它人而言,可是面对成逐日时,她只是希望得到爱情滋润的普通女子。
    成逐日只顾埋头擦拭手中的玉簪,连头都没抬,淡淡发了个鼻声:“嗯。”
    晚饭后他喜欢独自呆在书房练练字、品品茶,最后擦一擦他的宝贝玉簪子再洗濑就寝,多年养成的习惯,多年的擦拭让手里的玉簪子已经是通体发亮。
    “你先尝尝,是用去年存下的雪水煮的,看看味道如何?”
    成逐日面无表情,淡漠道,“先搁着吧。”
    “老爷,过三天就是二哥小儿子的满月酒,哥哥和嫂嫂们叫咱俩回去热闹热闹。”
    片刻之后,成逐日才回道, “这次就不去了,麻烦夫人备份好礼。”声音里已隐隐透出些不耐烦。
    容雨薇努力鼓起的笑容再次垮了下来,还是老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要是她不问,他从来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虽然她积极地努力改善夫妻关系,但是情感的交流和夫妻生活的美满只有单方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二十七年了,老爷,我嫁给你整整二十七年了。”容雨薇愁眉苦眼,语气辛酸不已,“不论我说什么,我做什么,你都无动于衷,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吗?”
    遭到一次又一次的冷淡拒绝后,接着她又一次次地总结原因再次鼓起勇气,可是又是一次次的希望破灭,如此循环反复,她是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成逐日依旧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半晌后才漫不经心回了句,“你先下去吧。”语气同样的客气、有礼,却依旧没有丁点温度,充满距离感,可凝视玉簪的眸子是温暖的,动作是轻柔的,画面如此的怪异而又出其的和谐。
    容雨薇悲愤交加,二十七年的夫妻生活,人人都说她眼光好,挑了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子,即使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当家主母地位依然不倒,而且成逐日为了终生她不纳妾室,这份深情厚义是感天动地。可是她心里最清楚,这只是美丽的传说,他们俩是真正的相敬如‘冰’,辛苦的操持家务,还有逐星、逐画婚事的操办,哪样不是尽心竭力,用自己的行动来赎自己曾经无意犯下的过错,终得不到丈夫丝毫的体贴和爱护,有的只是口头的敷衍和疏离,她从未尝过女人最渴望的关爱和怜惜,更不要提什么鹣鲽情深,冷淡的夫妻关系常常让她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窒息和绝望。她想进走这个男人的心里,结果是一次又一次以失败而终,他心里根本没有她,只有那个叫温小小的女人,这个已经离开了多年的女人,依然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自己的枕边人不时在梦里喊出那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名字,嫉妒和不甘整夜整夜地啃咬着她的心,整整二十七年了,她从娇滴滴的大小姐甘心变成普通的妇人,从美丽的怀春少女到年华老去,而自己的丈夫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半句的贴心床头话,她既未体会过夫妻间的耳鬓厮磨,也从没见到自己的丈夫对她燃起男人的热情,而这所有的开始只为了那场错误而美丽的菊花会上的懈逅,现在她也常常反问自己,值得吗?
    容雨薇越想越气,只觉得一股血气从下至上往脑子里冲,多年的求爱不得、不平和冷淡使她彻底丧失理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玉簪‘砰’地一声狠狠摔在地上,动作快如闪电,簪子应声落地,瞬间碎成数段,还不解恨似的往上重重地跺上几脚,成逐日猝不及防,只能看着着躺在地上的碎玉,脸色勃然而变,步履踉跄走下书桌。
    容雨薇咬牙切齿地喃喃着,“我让你天天看,我让你天天擦,你当我不知道这是要给谁的东西,可惜她永远也收不到!”因气愤而扭曲的脸孔让她丑陋无比,双眼燃烧着熊熊的幽怨、愤怒之火。
    “终是送不出去,终是送不出去。”成逐日一边躬身捡起碎玉,一边低声喏喏自语,沧凉的语调透着心中的绝望。
    当年小小看着白首簪的眼神让他心中不忍,在成亲后就立马挑选上好的羊脂白玉,找巧匠打制而成。他想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亲手给她带上;他想告诉亲口告诉小小白首簪是成家给容雨薇的,而这才是他送给自己女人的;他还想告诉她,簪子上面的惜字是他们女儿名字,他们的女儿叫成易惜,是对小小的怜爱疼惜之意,可终究是成空。
    看着成逐日悲痛欲绝的表情,想着自己的牺牲,容雨薇直觉得心似被滚油煎熬,又如被针扎般痛楚,被气更是口不择言地宣泄压抑多年的不满和委屈,尖酸刻薄的话语不由自主地一句一句往外冒,气势咄咄逼人,犹如悍妇撒泼骂街,“那个小贱人,狐媚子,敢和我容雨薇抢男人,她也配,算她识相,滚得远远的,要不我绝不会让她好过!”
    “住口!”成逐日怒声喝斥,蹭地一下站起身,两眼暴出骇人寒光射向容雨薇,神情阴蛰,挥起手掌作势就要掴下去。
    容雨薇似不可置信张了张嘴,美目圆瞪,“你竟然要打我?”
    成逐日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还是没有打下去,眼底满是轻蔑之色,一字一句顿道:“你这个妒妇,若不是当年你逼着她立下这毒誓,她又怎么会离开,你欺她孤女无依无靠,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容雨薇心跳瞬间停摆,脸色唰地变得死白死白,嘴唇不住的哆嗦:“她……她全都告诉你了,她答应过不会说的。”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成逐日气地嗔目切齿,额头青筋暴起,握紧的右拳被碎玉的边角扎出血丝,隐忍多年的愤恨决堤而出,“我伤了头醒不过来,但每次她开口说话我都能听见,是她的声音领着我回来,原来世上真有心灵相通之事。开始只当是自己发梦,后来得知你同意让她亲自照顾病中的我,当下就心生疑惑,接着她又宁死不肯嫁我,前后一想就全通了。‘生女则世世为娼,生男则代代为奴’,亏你想得出来,容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心思歹毒的女儿。她心里苦,我也不敢再逼她,想着以后总会有法子,此生若有她相伴,不要孩子也罢,只要能亲手把这簪子给她簪上就好,如今连它都碎了,你连个念想你都不留给我,当年你逼她立下毒誓,害死娘亲,逼她远走,也就断了自己的子嗣。”
    容雨薇心中不禁是怦怦直跳,自觉成逐日话里有话,于是屏息凝神,轻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成逐日慢慢踱步来到容雨薇面前,眼尾微扬,心情似无比舒畅,贴进她的耳边阴恻恻地桀笑出声,“我答应过小小,你会有孩子,那也是在她之后。所以这辈子你永远也当不了母亲,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唇边扬起颠倒众生的笑容如鬼魅般迷惑人心,充满报复的快/感,今天成逐日第一次主动地贴进她,容雨薇盼望了半辈子,今天终于等到,可不但没有想像中的甜蜜与喜悦,而且让她如置身阿鼻地狱般绝望。
    “你竟然为了她甘愿自断子嗣?”容雨薇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一阵阵打颤使她浑身抽搐着,连指尖也在微微地发抖, “……你怎么对我如此狠心,她就这么好?我就这么不如她?!难道她就没有错,要是她识趣早些离开,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冷酷无情!”她隐隐约约知道事情不对,只是不愿让自己多想,当亲耳从成逐日口中听到真相,犹如一桶冰水从头灌下,浇得她是彻骨冰冷。
    “除了你的姓氏,我还真看不出你哪点比得上她。”成逐日寒若星辰的凤眸睨向容雨薇,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厌恶入骨却无力摆脱的女人痛不欲生,郁结多年愤懑、怨恨和苦闷仿佛在今天找到了出口,“如果小小有错,她错就错在生错了人家,若不是姨父姨母早亡,她也不会落得今天有家归不得的下场。我是不仅是为她,更是为了娘亲,妇人产子极为凶险,你明明知道娘的身子不好,你为了一已之私,枉顾她的安危,害她七月产子失血过多而亡,娘死了,你我的夫妻情份也就断了。”
    提过早世的刘月华,容雨微无言以对只是低头哭泣,内心最深的愧疚和懊悔再次涌上心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能重新选择,她绝不会这么做。
    成逐日继续步步紧逼,“小小是好,我在她面前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你容雨薇容家小姐看中的一个喜欢的物件罢了,我纳门妾室还得看你们容家的脸色,我算什么男人!我活得窝囊!你背着我做了多少事,你当我是死人吗?你刚进门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不管如何,我会敬你、重你,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有夫妻之义,我也是这么做的,你扪心自问,我们刚成亲的头两年,我可曾有半分亏待过你。但是你害死娘亲,逼小小离开,你逼着她一个柔弱女子为生计而苦,逼我痛失心中所爱,逼得我们可能永生再不得相见,我此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全因你离我而去,你想我会如何待你,如果我能,我定要废妻再娶!!!”
    废妻再娶!!!
    成逐日掷地有声的这四字,如晴天里的惊雷直击容雨薇的心脏,最终浇灭她心中仅存的一丝火苗,身体里全部的力量被全数抽走,缓缓地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单薄的双肩如秋风衰败的落叶瑟瑟发抖。
    “可你们容家高高在上,我拿你无可奈何。”沉默良久,成逐日才继续幽幽道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为娘、为小小讨回公道,再者我也不能让成家的子孙流着你的血。想来也是我是前世的欠下的罪孽,怕此生将孤苦终老,只盼今生偿尽所有的罪孽,来世与你再无任何瓜葛。容雨薇,给你一句忠告,下辈子挑男人时可要睁大眼睛瞧清楚了,权势换不来真情,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算抢到手,也不会是你的。”
    容雨薇掩面低啜,“我不要你的敬重,我要的是你心,我是真心地爱着你,……”
    “爱我?”成逐日嗤鼻哼道,“真是天大的笑话!爱我就要成全我,想我之所想,爱我之所爱,你成全我了吗?你只想用你的爱让我变成你的仆从,对你奴颜婢膝,你凭着你们容家的权势压着我,压着成家抬不起头。你在家不从父,你爹为你挑选的男子通通不屑一顾,此乃不孝;你出嫁不从夫,此乃不贤;你害死娘亲,你有罪!!”
    容雨薇扬首反问成逐日,“是,娘的事我是我的过错,是我对不起她老人家,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不在自责,这些年来我在不停的赎罪,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我每日起早贪黑,事事亲历亲为,耗尽心血,你的心肠就这么硬?难道你一点错也没有,竟要如此惩罚我?”
    成逐日不屑的自嘲道,“我当然有错,我也是有罪之人,小小说的对,娘的事我也有错,所以老天惩罚我没能见上娘的最后一面,让我永远成为成家的不孝子孙,罚我对着你这张脸一辈子,如果我娶的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许早已儿孙绕膝,享尽天伦之乐。而且我让你风风光光的坐着成家夫人的位置,终身未纳妾,保住你的面子,总能对得起你对我的另眼相看和深情错爱吧!”
    “老爷,你可曾……可曾真心喜欢过我?”容雨薇低泣久久,终于问出心底藏匿二十七的话。
    “从未!”成逐日斩钉截铁地回答,看着容雨薇血色尽失的唇瓣,凤目闪过一抹异彩,缓缓地抬起右手紧贴在胸口,薄薄的唇角勾起优美的弧度,嘴里飘出的字眼音量虽轻却句句入骨三分,“我告诉你,这里从来只有一个女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也是,她的名字叫小小,她是我的表妹。”
    “是我,我是妒妇,”容雨薇做着最后的挣扎,“如果你娶得是她,她同样不会让你纳妾,她和我说过,要的是此生唯一,她也是妒妇。”
    成逐日对上容雨薇的眼睛,目光坦荡而坚定,“那我甘心情愿!”
    “即使如此,我也不悔。我是欠了娘,我欠了成家所有人,独独就不欠她的,当年是她自己要离开,我没有逼她,对她,我问心无愧。”容雨薇通红的泪眼闪烁着刚烈和绝决,“要是她真进了门,我是人也空,心也空,我容雨薇得不到,她温小小这辈子也别想得到,就算只得到你的人,我也认。”
    “那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不该你的,也永远得不到。”成逐日掸了掸了衣摆,声音冰冷入骨,“你等着,我定能把她找回来。”
    “大嫂,我回来看你了。”逐画今天回娘家,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容雨薇,知道她在成逐日的书房,就兴冲冲地跑来,没有想到看到是眼前的情况。
    逐画走到容雨薇身旁,一把扶起她,杏目含怒地娇声责问成逐日,“大哥,大嫂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欺负她?”
    成逐日目光晦涩难明,嘴皮蠕动着,有些话似要脱口而出。
    “别……”容雨薇翕动着两唇,用目光乞求着他为她保留秘密,画儿是她心底最后的阳光和温暖,她一无所有,不能再失去她了。
    成逐日深深注视着逐画,终还是忍下嘴边的话,负手离开房间。
    “大嫂,你不要伤心,画儿陪着你。”逐画轻轻擦拭容雨薇脸上的泪水,可是怎么也擦不干,看到容雨薇泪如雨下,逐画也是泪眼婆娑,心感痛楚,“大嫂你别哭,呆会我去找大哥理论,大嫂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到底是什么事,大哥惹你如此伤心,今天他要是说不出个四五六来,我……我……就不认他这个大哥。”逐画只想安慰容雨薇,只想止住她的眼泪,未多加考虑,随口说出赌气的话。
    逐画只知道自己刚出世娘亲就难产而死,有两个女人对自己很好,一个是表姐,另外一个就是大嫂,但是表姐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随着时间的累积,她对表姐的印象起来越模糊,早就不记得她的模样,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她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笑起来美得像仙女似的女人,夜晚呢喃软语给她唱曲说故事,特别是那首《虫儿飞》,始终记得清楚清楚,而且每晚都要摸着她那根大辫子才能安然入梦。记得表姐忽然不见后,她哭闹了好久,也曾经多次向家里人询问过表姐的去向,他们全是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样子,表姐似乎成了家里人的禁忌,每每问起大哥,他都是面色沉重,黯然销魂;问大嫂,她总是咬紧嘴唇,泫欲有泪;问秦妈,秦妈总是满脸悲色的提醒她,除了自己的爹娘,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表姐,没有她就没有自己,说她是个苦命的女人。慢慢地,她就不再多问,只把表姐埋入记忆的深处,可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她是自己的亲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自表姐走后,大哥就负责她的起居饮食,可是大哥太忙碌,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家中,有时是为生意上的事情常去洛阳和杭州,有时是为了寻找表姐。渐渐地,除了爹和秦妈外,大嫂就成为她生活中最熟悉的人,她对自己的照顾是无微不至,大嫂没有自己的孩子,那时易青也还没有过继给她,她把母爱整数全给了自己,年轻越长,她就和大嫂越亲,有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也偷偷告诉大嫂。
    回想起刚开始,她不懂事,经常对大嫂使小性子,好几次让她当众下不了台,可大嫂从来没有怪过她。八岁那年自己生了场大病,大哥和三哥去了西京洛阳,二哥在杭州,爹也急得病倒了,是大嫂整夜整夜陪着她,抱着她到陈太医家求医;更记得自己初次来葵水时又急又怕又羞,是大嫂把她搂入怀中,温言安慰,教她什么是女人;还有在出嫁的前夜,也是大嫂教她房中之事。凭心而论,大嫂是能干贤慧的好女人,她嫁人时心里最舍不得的人就是她。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和姐姐们都不喜欢她,特别是大哥,对她冷淡异常,自己如今也为人/妻,为人母,体会过夫妻间的甜蜜和幸福,更觉得大嫂可怜,深深为她不值,几次为了她与大哥争执,可是大哥总是沉默以对,根本不为她的话所动,她改变不了大哥,因此,只要有时间,她就经常回娘家来陪大嫂说说话,让大嫂多笑笑。
    容雨薇吐不出半个字,只是紧抱着逐画放声大哭,逐画见她伤心欲绝,面如死灰,也能陪着她泪水迷蒙。
    成逐日想去竹园坐坐,静静心,半道上却被逐星截住,说是有了温小小的消息。
    “可是真得?”成逐日激动不已,声音都变了调。
    “错不了,”逐星刚刚下马,虽然风尘仆仆但容光焕发,“是我亲眼所见,就是表姐,她住在济南的西湖畔,她改名换姓,姓念名成,大哥,她心里始终惦记着我们。”
    逐星寒窗苦读,如愿以偿取得功名,做了个小通判,但是性子耿直,在官场中不屑容家党派为伍,又常常受到范大人一派的排挤,郁郁不得志地过了三年后,索性辞了官位,回家专心帮着成逐日打理生意和寻找温小小的下落。
    任何有关温小小的线索成逐日都没有放过,当然也包括白顺根,他是温小小唯一认识的外人,白顺根家境平平,当年忽然开起了小店,而且生意红火,没过三年就发家致富,成逐日利用自己的关系,很快查出他背后的真正老板是小小。
    功夫不负有心人,派人跟踪白顺根十多年,总算在半个月前有了眉目,经过前几次的经验,刚得到消息时逐星不敢立即告诉成逐日,这次是自已先去了济南,确认无误后才把好消息带回来,他不能再承受大哥每次满怀希望而去,却失望而归的眼睛,大哥真得太苦了。
    “她过得可好?”成逐日的声音飘渺,“她……她嫁人了吗?”
    “没有,表姐还是独身一人,我悄悄跟了她三天,瞧她住的宅院和衣着打扮,日子过得很好,”逐星看着成逐日发亮的眸子,略略担忧道,“只是,我怕表姐不愿与我们回来,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如今我已是土埋半节子了,如果能见她,已是菩萨大发慈悲,只要看着她好好地活着,我就心满意足,此生再无所求,”成逐日的声音里透着悲凉的认命,“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绝不会再逼她。”
    “那还等什么?”逐星语气激昂,压抑不住的兴奋,“大哥,我已备好快马,我们马上动身吧?”
    兄弟俩快步走出府院,翻身上马,向济南飞奔而去。
    五天后,美丽的西湖畔,成逐日终于亲眼再见到那抹让他牵肠挂肚、魂牵梦绕的白色身影,记忆中那条粗粗的麻花大辫子黝黑一如从前,他慢慢移步上前,薄唇微动,颤声道,“小小……”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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