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北宋之凡人情

45 第四十五章 成祖业的忏悔


“画儿乖,不要哭,表姐不在,今天大嫂给你梳头,”容雨薇执帕轻轻地替她擦了擦泪水,温柔地哄着她,“大嫂已经叫厨子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有你最爱吃的水晶蒸饺,呆会我们就去吃。”
    两天前,温小小留下‘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的字条离家出走,绿柳吓得不轻,一问三不知,哭哭啼啼只说温小小那晚打赏了她点心,喝完就什么就人事不知,隔天起早,就发现温小小不见了踪影。成祖业急得团团转,他对温小小有愧,眼瞅着她进门在即,总算可以弥补自己多年的愧疚之情,没有想到竟出了这档之事,用尽所有的人脉关系,寻遍汴京城内大大小小的酒楼和客栈,却一无所获,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去哪里。
    “我不要你,我要表姐。”画儿打掉容雨薇手上的木梳,她虽然不讨厌容雨薇,也谈不上喜欢和亲近,虽然是个乖巧、听话孩子,到底还是小姐脾气,现在温小小不见了,就像是小鸡找不到老母鸡,小性上来也顾不得礼貌。
    容雨薇空着手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尴尬。
    “表姐呢?”画儿眼泪汪汪的控诉秦妈,“表姐呢,我要表姐,你说画儿睡醒了,表妹就会回来的,你骗人,呜呜……”
    画儿从小跟在温小小身边长在,半天都没有离开过,温小小不见的那天,秦妈是连蒙带哄,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稳定她的情绪,骗她温小小出门几日就会回来,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现在再也瞒不住,画儿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也不肯吃饭。三天下来,吃得少,晚上又睡不好,小脸立马就蔫下去,成祖业瞧在眼底,疼在心头,逐琴又正巧随着金国栋回了金家乡下老家,一时半会回不来,只好让容雨薇帮着先哄哄,可是她又怎么能哄得住。
    秦妈红着双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按刘月华临终遗言,自她死后温小小就成了自己的主子,前后两个主子一个死,一个离,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最伤心还是成逐日,近五年来的日子不堪回首,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好日子,但是温小小飘渺的眼神让他心里没底,只有看着她的轿子抬进门,真真正正变成他的人,他才能放心。他正神采飞扬地在杭州一边购置宅院,采买家具,一边想像着以后与温小小神仙眷侣的生活,做梦都在笑。谁知道幸福的日子如此短暂,来到杭州才半个月的光景,家里就来人急报,温小小离家出走。接到消息时他是又急又虑,当下的第一个念头,是容雨薇下的手,后来一路上冷静回想,小小在临行前夜大胆而出格的举动一幕幕不停地闪过脑海,她应该是早就盘算好的,她从没想过委身于他,满心只想支走他以方便行事,可是她孤身一人能去哪,要是遇上歹人该如何是好?!
    成逐日从杭州马不停蹄往回赶,短短几天的时间,在极度的焦虑和担忧地折磨下,原先花白的两鬓如今彻底斑白,眼球布满血丝,憔悴的神情与四年多前的冬天如出一辙。
    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温小小的房间,仔细盘问过所有的情况后,更证实自己心中的想法,蓝大夫在绿柳的碗底验出少许蒙汗药,当下成逐日的心凉到底,心下生出丝丝恨,恨温小小怎么能这样离开他;更恨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把事情给办了,如果生米煮成熟饭,或许她不会走,可是看到那脂胭红,心里涌起无境的悲凉,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大哥,表姐不见了。”画儿看到成逐日进屋,光着脚丫跳下床,扑到他的怀中,抑着脖子泪涟涟地问道,“是不是画儿做错事了?她不要画儿了,画儿改,画儿听话,大哥快把表姐找回来,我想表姐了。”
    “不是画儿的错,”成逐日哑声安慰,手不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与其说是妹妹,不如说是女儿更贴切些,他一直把画儿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养, “表姐肯定会回来的,乖,不许再哭了,今天大哥给你梳头。”
    成逐日的承诺止住画儿的哭泣,大哥会对兑他答应过的事情,连忙吸着鼻子追问,“那,那表姐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大哥向你保证,我绝对会把表姐找回来。”这话是对画儿说,更是对自己说。
    “那我们拉勾。”画儿伸出手和成逐日拉了拉勾,又用大拇指盖了章,这才放心。
    成逐日帮画儿梳好头发,等秦妈给她换好衣裳,就抱着她出去吃早饭,从进门到出门,至始至终,他对容雨薇是视若无睹。
    看着的成逐日离去的背景,他的憔悴让容雨薇心疼,可是只要想到他是为了那个女人才变成如此,心里更是又痛又酸,如蚂蚁在咬。自从婆婆死后,全家人都用无声的目光指责她,这四年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虽说守孝期不能行房,不能生孩子,可也没有说不能同房,三年来她独守空房,其中的孤楚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就在成逐日回家的第二天,有个垂髻小儿敲开成府的大门,指名道姓要见成逐日,说是有温小小的消息要禀报。
    垂髻小儿嫩生嫩气地问“你就是成大公子?”
    “我是。”成逐日口气不稳。
    垂髻小儿把怀中的信和比他身量还高的狭长锦盒递给成逐日,“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你会赏我一两银子。
    成逐日接过手,映入眼帘的上面写着表哥亲启四个字,是他比熟悉的字迹,成逐日飞快的拆开信封,薄薄的纸上布满斑斑的泪痕,晕开了许多墨迹。
    表哥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小小已经离开,此生永不再踏回汴京这块土地。小小对不住你,又再次食言,周遭的人和事逼得我步步的后退,现在已是无路可退。还记得小时候小小说过的祥子的故事吗?祥子买车三起三落,无论他如何降低自己的生活目标和要求,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破灭,最终他被生活彻底的毁灭。
    小小此生最大的心愿只想做表哥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儿子像你,女儿像我,我们看着他们长大,再牵着你的手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鸡皮鹤发,能实现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约定。小小多想看看三十岁长短髭的表哥会是什么样子?多想看看老年时长着山羊胡的表哥是什么样?只怨天不隧人愿,此生不能和表哥结为连理枝乃小小心中永不能释然的遗憾和伤痕,但是为了成家的全家上下,为了报答姨娘的养育之恩,为了表哥不成为成家的不孝子孙,不得不咬牙忍痛逼着你违心娶了容雨薇。
    小小不能做妾,要我在容雨薇的面前给她下跪请安,我是千万的不愿意,也做不到,只愿终身不嫁守在你的身边,曾经与表哥牵手走过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小小舍不得,心里想着只要能这么看着你一辈子也好,原来连这样卑微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从容夫人收我为义女,又再登门为我保媒,小小胸中悲愤莫名,似坠入无底深渊,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凭什么,凭的是我们升斗小民不能抗拒的高高在上的权利,他们打个小小的喷嚏,对我们家就是狂风暴雨,那时小小忽然发现,祥子和我的境遇是如此的相似,小小不能成为祥子。
    小小虽生得花容月貌,有表哥真心怜爱,终难得命运的恩宠,纵使心中有多少不甘和忿恨,也得含泪咬牙咽入腹中。因为我们都是走进狩猎场中美丽的梅花鹿,等待我们的是数不清的圈套和陷井,高傲的犄角终敌不过猎人手里的弓与箭,直到我们血肉模糊地倒在他们的脚下。姨娘已经倒下,如果我继续留中家中,下一个会是谁?会是姨父吗?还是我?男女的情爱在生死面前太微不足道,而我要永远离开这狩猎场。
    记得那年十一月初,逐琴头次抱着孩子回来看娘,容雨薇抱着小耀楣时那种渴望、幸福的表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禁百感交集。我和她之间的对错是剪不断理还乱,表哥,我们真的是无辜吗?难道我们就一点没有错吗?姨娘死后我也常常问自己,既然我要走,为什么不早些离开,如果我当初能早做决断,勇敢地离开,或许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会完全不同,痛苦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现在全家人的心都碎了,可惜人生只能前进不能回头,容不得我们反悔。况且高龄产子本就风险极高,也许是我们三人同时加速了姨娘的死亡,可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杜太医,可能画儿就不会平平安安的活到今天,把所有的责任推给她是不公允的。
    虽然我恨她,但是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她也是深深地爱着你,爱得无怨无悔,不比我少,至少是用自己的方式,只可惜她来晚了,爱情从来只有两个位置,容不下第三个人,小小当然知道表哥心里的苦痛,要你接受你强加的感情很不公平,谁叫我们只有被选择权,你像你说过的,天底下没有人是无辜,成家得到容家的支持,而姨娘也因为容家丢掉性命。
    表哥,既然我们都退让了,你再多退一步,好好地安抚容雨薇,不为别的,只为了成家,为了我们的家人,不能再刺激她做出过激的举动,万万不可小觑女人嫉妒和疯狂,就算她本意不想为之可一旦爆发则势如山洪,谁也挡不住,她具备这样的能力,我们的家人再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不让女人为自己深爱的男人养育后代太残酷,既然我已离开,你不让她生养孩子的理由就不存在,表哥,早日生下孩子以告慰姨娘的在天之灵,毕竟她才是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你要携手百年之人,而我什么也不是。小小不是为容雨薇,也不是菩萨心肠,只是不愿表哥百年之后连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容雨薇和我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容得下自己的相公心里装着别的女人,除非她不爱他,容雨薇不能,小小亦不能。
    记得姨娘刚走的那段时间,我知道你等着我的安抚和拥抱,小小真想把你搂入怀中好好痛哭一场,抱着你相互取暖安慰,但是我没有。靠你近一些,会受到自己良心和道德的审判;离你远一些,面对你期盼的目光,又觉得我对你是如此的无情和残忍,我痛恨这种无力的境况,情感和理智之间拉据整夜整夜的折磨着我,我们三人的死结是永远解不开的,我和她之间必须一个人退出,我争不过她背后的权势,只能远远的退开,否则小小此生将悒郁而终。
    天大地大,总有小小容身之所,天涯海角我会好好的活着,表哥不用担心我,小小就像桃子,看似外表柔软,内心却有个坚强的核。就怕会有这么一天,老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先前收留的孤童铁虎兄妹俩已长大成人,他们学得一身的好本事,由他们陪着我,安全不成问题,我有两千多两的银子,够我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过日子,你没有想到吧,小小瞒着你偷偷做生意攒下不少的银子。现在我是踌躇满志,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以后还会继续经营小本生意,等嫌到银子,会资助穷苦人家的孩子,供他们读书识字;小小还要逛遍大宋的山山水水,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尝遍各地的美食佳肴。
    我辜负姨娘临终的重托,我对不起她老人家,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画儿,请表哥帮我完成我未尽的责任和承诺,我娘留给的那箱首饰我放在床头,是我给画儿准备的嫁妆,请表哥代我保管,将来画儿出嫁时帮我转送给她,万万不能告诉画儿过往的种种,真相太沉重,太灰暗,只要能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活着,我情愿她永远生活在谎言里,让所有的恩怨情仇只到我们就好。
    小小此生魂牵梦荧之人为表哥是也,最最对不起的人也是表哥,所以那个晚上,只想把自己完完全全献给你,原来小小和表哥此生有缘无份,老天爷连一夜的缠绵也不能施舍给我,小小不知心底的那抹痛楚是否会岁月的流失而渐渐淡去,可每天的日升、日落都会想着表哥、画儿、星儿和逐琴,为你们祈求安康。如果真的有来生,只愿小小和表哥同化为西子湖畔交颈相偎的鸳鸯,平平淡淡走完下辈子。
    请表哥千万千万不要来寻我,那只能逼着我逃得更远,让我未来的生活更加充满变数。小小把少女的情怀全部给了你,请表哥一定要成全我,姥姥身子不好,小小不孝,顾不上她老人家,请你想办法瞒住她,让她平静地走完最后的人生。
    小小身无长物,留下青丝让它代我永远陪着你,也证明小小曾经对你许下的诺言,终身矢志不嫁。
    你永远的亲人:小小
    “小小,你骗我……你好狠的心,”成逐日喏喏自语,无力地垂下手臂,信纸轻轻地飘落脚边,“我又何尝不是祥子……”
    “成大公子,成大公子,”垂髻小儿见成逐日的脸色不对,怕自己的辛苦跑路费没了着落,连忙出声询问,“我的银子呢?”
    成逐日仿若未闻,慢慢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根油光发亮的麻花大辫,长约三尺,是温小小的头发,成逐日伸手不停地来回抚摸。
    “成大公子,我的银子呢?”垂髻小儿拔高嗓音再次提醒,他可是走了两条街,错过看大戏送来的。
    “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成逐日猛然出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问道,眼睛四下观望,“他人呢?”
    疾言厉色的成逐日,吓得垂髻小儿哇哇大哭。
    孩子的哭声引起来往路人的侧目,更有人伫足对成逐日指指点点。
    “大公子?”成顺连忙出声提醒,“大公子,这是门口,别着急,咱们好好问,别让人误会我们欺负小孩子。”
    “成顺,先把给他银子给他。”成逐日屈膝蹲下,揉了揉他的脑袋,软言哄道:“你别怕,告诉我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我另外再给你加一两。”
    垂髻小儿手里攥紧银子,吸了吸鼻子,“我不认识……今天在家门口玩耍,有位大婶给我两串糖葫芦,要我把这两样东西亲手交给成府的大公子,说您会给我一两银子,她把我带到这里人就走了。”
    “成顺,你带他回去,打听好情况再回来。”
    白顺根藏身在对街的角落,看到成逐日读后信后,完成他对温小小的承诺,悄悄转身隐去。
    六年后
    结发的妻子过早离世对成祖业的精神是沉重的打击,眉宇间神情寞落,意志消沉,自从刘月华死后,平日里除去上大相国寺参禅、与僧侣探讨佛理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只喜欢独自关在书房内,或是与画儿与孙子、孙女们下下棋,作作画,就再没有其它的消遣。
    成逐日和容雨薇夫妻感情淡薄而且迟迟未有子嗣,加之温小小至今仍下落不明,这两块心病使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整日长吁短叹,郁郁寡欢,身体健康是一年不如一年,半年前的突染风寒后卧床不起,病情来势汹汹,换了好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其中不乏容雨薇利用自己娘家的关系找来的太医,但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临走前他们都是摇着头留下同样的话,成祖业是郁结于心,而今已是油尽灯枯,赶紧准备后事。成家上下在悲恸之中准备着寿衣和棺材等,最伤心的人莫过于画儿,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是第二次面对死亡,前些年姥姥过世,现在又轮到自己的父亲,成祖业在病榻的日子,她天天为他端饭喂药,捶腿揉肩,一心只想伺候好父亲最后一段路。
    成祖业老年把所有的关爱全数给了自己最为亏欠的小女儿,疼她更甚过自己的孙子,父女俩相处是越来越好,感情越来越深。可能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去年年初就为她订下亲事,经过一番左挑右选后,最后选中蓝大夫的大孙子蓝众平,连九九八十一抬的嫁妆也是亲手置办。蓝众平敦厚诚恳却资质平平,换做十年前,成祖业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可经历过丧妻之痛的他,早就摒弃门当户对的原则,对女婿的人选以品性为首要考虑,只希望女儿能过得幸福,蓝大夫虽然家境平平,可两家是两代世交,知根知底,而且蓝大夫又是看着画儿长大,对她疼爱有加,想来想去,也只有蓝家他最放心。
    今天早上,成祖业忽然恢复精神能下床行走,与一家人用桌用饭,并且仔细询问孙子和孙女们的课业,还与齐叔对了盘棋,神清气爽,原先浑浊的双眼变得明亮有神,脸色无半点病态,嘴角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成家人大喜过望,以为是菩萨保佑、祖宗显灵,成祖业不药而愈,立即请来蓝大夫诊脉,谁知道得到的回复竟是回光返照,蓝大夫嘱咐成家人尽量满足他所有的心愿,让他高高兴兴的走完最后一程。
    晚饭过后,成祖业对家里人细细交待后,把成逐日兄弟三人叫到书房说话。
    “逐星,你有三儿两女,爹今天做主,把老大易青过继给你大哥,不管你大哥将来有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成家的家业就传给易青,明天把族长和族里亲戚全部请到祠堂把事给办了。”成祖业开门见山,坐在书桌后的他举手投足一如当年的威严,接着又吩咐逐月道,“这事你帮着你弟弟一起办。”
    成祖业话音刚落,兄弟三人是吃惊不心,逐月看着逐星的忿忿不平之色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爹……”成逐日想开口劝他打消念头,却被成祖业厉眼制止。
    “爹,非这样不可吗?”逐星极不情愿出声恳求,满脸痛苦,当初青春少年已完成蜕变成成熟的男人,“她,她可是害死娘亲的罪人,换作其它女人,我绝无二话,要我的儿子管害死娘亲的女人叫娘,孩儿,孩子不甘心,也不愿。”
    “什么叫她,她是你大嫂,长嫂如母,你是晚辈,当小叔的能这样称呼自己的大嫂吗?你自己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规没矩的。”成祖业沉声喝道,“你娘的事不怨她,要怨你就怨我,这亲事当年是我订下的。”
    “爹,我会,会有……”成逐日见状连忙出声,只是目光闪烁,儿子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成祖业挑眉望着成逐日,“有什么,你会有儿子?我要是信你话,汴京城六月要飞雪的。”
    屋内一片沉寂,成祖业看着逐星紧蹙的双眉,软言叹道,“逐星啊,爹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你看看你大哥,过了年就满三十五岁的人,也没个一男半女,你再看看你和逐月,你们早已是儿女成群,你忍心吗?你只要记住,你是为你大哥,为了成家,不是为了其它人,懂吗?你就当成全爹,爹的身子爹自己清楚,没剩多少日子好活,让爹走之前看到你哥后继有人,让我到了下面,对祖宗,对你娘也有所交待,成吗?”
    面对成祖业的请求,想想蓝大夫叮咛的话,逐星纵有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点头答应。
    成祖业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笑道,“这可是我们老成家的大事,时间又紧,该有的礼数,该请的人你们都要考虑周全,你们都先下去好好准备准备,我和你大哥还有话要说。”
    逐星和逐月应声退出房门。
    “逐日,来,扶我到床上躺会,我有些累了。”成祖业感觉有些体力不支,向成逐日招招手,“咱们爷俩好好说说话,爹有事要告诉你。”
    成逐日依言扶起成祖业在床上躺好后,成祖业淡声道,“逐日,书柜右手第五层第二格里有个明黄色的锦盒,你帮我把它取过来。”
    成逐日按着吩咐拿到锦盒递给成祖业。
    成祖业慢悠悠地在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锦盒的锁头,掏出两张发黄发皱的纸片,“看看。”
    成逐日接过手,低头仔细看过后脸色如风云大变,急切地询问,“爹……这……这到底是?”
    “两张都是小小的命格,命中无子是假,旺夫益子是真。”
    成逐日如霜打雷劈般睁圆双眼盯着成祖业,“不对,你当年不是这么说的,你是说……”。
    “今天爹把所有的事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成祖业眼神飘渺,回忆前多年前的一幕,“你姨母打小身子娇贵,在生小小前怀过二胎,可都没能保住。成亲七年后好不容易才盼来小小,你娘得知后是大喜过望,想着给你们俩定下娃娃亲能亲上加亲,那时她刚生完逐琴,身子一直没能调养好,整天愁眉苦脸,我见她如此高兴,人也精神许多,未多加考虑就当面应允。是你爷爷骂醒我,成家的嫡长子怎么能娶穷酸秀才的女儿为妻。想我15岁起跟着你爷爷在商海沉浮,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难事,深谙世道不易,配得起成家当家主母的女人要么有财,要么有势,必须对夫家有所帮衬才行。小小一无所有,她配不上这个位置,要怪只能怪她投错了胎。”
    真相太残酷,成逐日被震憾地半晌没能回过神,原来拆散他和小小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最敬重的父亲,成祖业理所当然的态度,深深地引起成逐日厌恶,可是现在的他又能怎么样,父亲是个将死之人,沉默良久后苦涩的问道,“爹,事到如今您还这么说,您就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在雨薇进门前完全没有,”成祖业摇了摇头,“原来想着只要把小小当成亲生女儿来养着、来疼着,将来再纳给你做二房,由你照顾她一生一世,也算是对她的补偿,我确实也是这做的,等百年之后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可没能料到后来……”
    “后来,后来为了达到您的目的,您花钱买通了明心师父?让他为您撒谎?”
    成祖业苦笑道,“逐日啊,你什么都好,碰上小小的事就变成普通男子。大相国寺享有皇家供奉,香火兴旺,明心师父又是得道高僧,岂是我能买通之人。你姨母远在丹县,姥爷自始自终不赞同她们的婚事,也不待见你姨父,所以自出嫁后他们夫妻就再没回过汴京。我写信叫她把小小的生辰八字寄来,说是要交给明心师父给你们俩批合八字,以表达我的重视之情;接着再以你娘产后身体虚弱、不宜多走动为由,将她留在家中,而我就独自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假的生辰八字去大相国寺,明心师父自然给出的是命中无子的命理。”
    手中的纸张被攥紧的拳头揉成一团,成逐日剑眉紧竖,沉声追问,“就如此简单?凭你一人之言?”
    “就这么简单。”成祖业点点头,“你娘对我是深信不已,又有明心师父的亲笔批字,没有任何人怀疑。”
    想想当年父亲的话,什么小小命中无子,担不起家业,说得义正言词、大义凛然,成逐日鄙夷地讽刺道,“您老人家真是手段高干,心里想着一套,说地又是另外一套,当年您告诉要接受容家的订亲,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满嘴人义道德,我竟看不出丝毫破绽。”
    “跟我比,你还嫩了些!”成祖业不但没有生气,眼角还有些得意之色,“我商海沉浮几十年,如果连你都骗不过,我就不是你爹,也撑不起这个家业。是,我不是好人,我后悔答应你娘给你们定亲的事,可真话不能告诉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寡情重利的虚伪之人,这是我万万不能承担的。因此想出这个法子。作为男人,需要自己的女人全身心的信服、崇敬自己,所以我骗过所有人,但我也确实是真心的疼爱小小,你姨母家出事后,就把她接过来,找大夫为她治病调身子,请道士为她祈福,与亲生女儿无异,你应该看得到。”
    “真心疼爱?”成逐日冷笑道,“旺夫益子命,这才小小收养在我们家真正的原因!一个小小调包计,您瞒天过海,既对娘有交待,将来又能让小小甘心为妾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得到您想要的旺夫益子命,还能博得重情仁义的美名,再把大少奶奶的位置许你认为合适的人家,三头全都不落空,爹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面对自己儿子□□裸、毫不留情的揭穿,成祖业唇边浮起怪异的笑,笑容有丝苦涩,还有丝欣慰,“这才是我教出的好儿子。不错,爹是个生意人,自然不会白白收养她,可疼爱她也是真的,二者之间并无矛盾。”
    成逐日凤眸一沉,拔高嗓音质问,“您收留小小,要把她许给我,如果她生下儿子,您就不担心我们起疑心吗?不怕事情败漏?”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小能在洪水中独活下来,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小小要是真生出儿子,大家高兴都来不及,只当佛祖怜悯,祖宗保佑,谁还会再想起那个命理。”
    “您真是老谋生算,做足万全的准备,可也有一句古话说的好,‘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是啊,”成祖业自嘲道,“我是千算万算,算到最后是一切成空。”
    听着父亲将死之前的忏悔,成逐日纵有万分恨意却不能发泄,痛楚地低声吼道:“您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情愿永远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瞒我一辈子!”
    成祖业垂目思忖久久,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沉沉的无力感,“我……我有罪,我万万没有料到雨薇竟是如此心胸狭窄的妒妇,连小小这样可怜的孤女都容不下,害得你娘难产而死,害得画儿一出生就没有娘,害得小小至今下落不明,也害得自己的儿子绝了后。这么多年了,无论我们怎么找,小小是音讯全无,也不知是生是死。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姨母,对不起画儿,更对不起小小和你。可这种种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才是始作俑者。”提到亡妻,成祖业激动地捶胸顿足,脸上淌下两行悔恨的泪水,几度哽咽,“这个秘密压在心底太久太久,压得我夜夜难寝,再不说出来,只怕是死后也不能安心。富贵如浮云,早知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当初就让你和小小成亲,全家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二来,虽然我把易青过继给你,爹还是希望你能和雨薇有自己的儿子,以后你带着他到我的坟前来祭拜我,让我九泉之下能安心,你不要全怪雨薇,她是有错,有罪,可是最错的人是我,是老天对我的报应,你怠慢雨薇这么些年,容家可是早有怨言,都是雨薇帮咱们遮掩,她也在赎罪了,你就宽待她吧,她也不容易;再者,这也是爹最后教你一次,逐日,你太重情,不是好事,你记住,凡事都要多个心眼,不管是对谁,谁的话都不可全信,即使是自己最亲的人。家产自古传嫡不传庶,逐月再能干终归是庶子,这些年你为了找小小,耗了太多的时间,让他全权负责杭州的生意,不妥。小小是要找,而且定要把她找回来,以赎清爹的犯下的罪过,但是生意上的事,你不能掉以轻心,该自己管的事情都要亲自盯着。”
    “做女人,还是要像你娘和小小般温婉,柔情似水才能拴得住男人的心,雨薇性子太刚强,争到最后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竟落得连孩子都没有的下场,你对自己倒是真狠得下心,好在我还有逐星,要不没法向祖宗交待。逐日,不要怨我,我这么全是为了你,为了成家好,我只是没有想到,是真没有想到……”成祖业嗫喏自语自责,“逐日,爹对不住你,这事天知地知,切不可再告诉第三人,爹知道是难为你,谁叫你的长子呢,成家的男人都不易啊。”
    “爹,你累了,先好好歇着吧,叫我画儿进来陪你。”成逐日无力地垂下双肩,失魂落魄地飘出房间。
    在门外等待已久的画儿见大哥离开,叫他好几声也没理,连忙小跑进门,“爹,你怎么哭了?”红着双眼跪在床边,脆生生地问成祖业,掏出帕子小心地给他抹了抹眼泪。
    “没,爹是高兴的,来,坐到爹身边,让爹好好瞧瞧你。”见到小女儿,成祖业抖擞精神,起身坐在床头,看着画儿发出由衷的幸福微笑, “画儿长得越来越像娘了,模样越来越好看。”
    “爹……画儿舍不得你。”画儿埋头低声嘤嘤啼哭,自从姥姥过世后,她已经明白死亡的含义。
    “傻孩子,爹是要见你娘,她等我已经等了好久,你要替爹高兴,”成祖业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蛋,“不许哭,给爹来段《梅花三弄》,爹想听。”
    “嗯,爹等画儿,画儿取琴来。”
    很快,书房内传来画儿悲伤的琴声,父女俩享受着最后的静谧时光。
    两天后的清晨,成祖业在子孙的依依不舍的泪水中,在自己的忏悔中永远的闭上了双眼,终年五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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