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48章


  林芷薇却笑着匆匆喊住她:“苏离别走!”
  段洪蕤也只交代了几句就又出府走了。
  林芷薇说:“今夜洪蕤有客人要来,他嘱我好好筹备一下,酒菜不可张扬却也不可怠慢,不能随便更不能奢华,这等尺度最是难以拿捏,你聪明机敏,帮我想些出其不意的新鲜点子吧。”
  苏离不解道:“是哪位客人,这样特别?”
  林芷薇道:“往来不多,即便说了名字你怕是也记不起的,祝华翰你知道吗?”
  苏离淡淡笑道:“原来是行人司的祝大人,我当然记得。”
  林芷薇没想到她真的听闻过此人,一下子愣了,“他从未到访,更别提交谈,你是如何记得的?”
  苏离只是一笑。耳濡目染,略加留意,别说是锦国语言,就连朝中上下大员,她也在不经意间记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林芷薇不外是借着祝华翰之名打个幌子,真正造访的主角另有其人。只是苏离在见到那人之前不疑有他,不但陪着去膳房亲自布菜,还在客厅专门设了雅榻,拥彗扫门,迎迓为敬。就这样直直忙到掌灯时分才告一段落,林芷薇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准备就绪时,门口恰好也响起了车马声,段洪蕤与两个男子前后入内,其中一个走在前头些的眉清目秀,苏离对他五官尚有几分印象,想来便是行人司祝华翰;后头一人却让她愣了起来,玉冠轻靴,雍容稳健,不是锦隆又是谁?苏离第一个反应是跪下行君民之礼,却见段洪蕤和林芷薇都直直站着没动,一时之间诧异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锦隆一眼就看出她的不适应,笑道:“我忘了事先通传就擅自上门,这下倒成了不速之客。”
  段洪蕤说:“频来无忌,应该叫做入幕之宾才是。”
  苏离反应过来,缓和气氛说:“各位快些入席吧,别让菜凉了。”
  这一席吃得倒也轻松,谈的都是些无关天下的家常话题。林芷薇和苏离端上茶果就退下一旁,林芷薇忽然静静拉着苏离手说:“你今天几乎没有开口,刚看到锦隆那一刻还差点跪下去,怎么忽然别扭起来了?”
  苏离说:“他如今是锦帝了。”
  林芷薇笑了笑,“可你看他跟以前可有哪里不一样?”
  苏离毫不犹豫地摇一摇头,林芷薇刚刚释然,却听苏离正色道:“他仍是原样,却不等于我也能维持旧礼。”
  林芷薇一怔,憾然道:“苏离,你也太过恪守伦常了。”
  话虽这样说,却又不能驳她。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决定并没有对错之分,或者说,暂且看不出来对错。苏离忽然问:“我出去走走可以吗?”
  林芷薇无奈笑道:“我又不能拦你,可是你真觉得避出去要比留下妥当?”
  苏离没有答,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这便出了段府,漫无目的地走着。本来林芷薇要派一两个侍卫跟着她,可是被苏离淡淡拒绝了,若真的遇到五侯府的人,且他们又真的有心取命,那跟着的人便只有枉死的分。
  出门之前林芷薇更加无奈地看着她:“三纲五常繁文缛节绝不违逆,真正遇到性命相干的大事倒轻描淡写起来,我该怎么说你才好呢!”
  苏离只是笑。正如苦到深处便是甘,心里积下的话太多,又无从开口时,一笑而过就成了唯一的宣泄。
  先帝和皇妃瘗玉多日,锦国上下已不再是一片白麻素景。走在街上,那些哀恸过的痕迹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失,一切井然有序,甚至欣欣向荣,处处昭显出新国君的贤明睿智。初夏的风有些微热,苏离尽可能地望向街道尽头,那绵延开去的万家灯火,温暖之中带着一丝随波逐流的无奈。
  因为国丧而错过了寒食、清明和春社,眼下世道已经渐趋平和,家家户户开始将注意力放到即将来临的端午节上。苏离随意走着,锦州除了各种各样的鲜蔬瓜果外,竟然也有江南最常见的粽子卖,只是种类少了些。此外还有艺人用竹叶艾草编织的一些小玩意,像是蟋蟀雀鸟之类,虽不实用,可是做工精巧,栩栩如生,拿着把玩想来还是不错的。苏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当儿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跑过来,站在摊子前缠着父母要买一只胖头虎,那户人家从衣着上看应属殷实,因此爽爽脆脆地掏了钱。那幼童欢天喜地走了,苏离怔了一会,突然想起熙瑞长这么大以来,她还从来没有买过东西给他。一者身在皇城,处处受人制肘,根本没有机会来到市井民间见识这些那些,二者宫里的玩意千奇百怪,只怕他也不会稀罕。
  可是今天苏离却像中了邪一样,鬼使神差地就是想要捎些东西给他。分离在即,就算没有多深厚的感情,留件物什也好。
  虽然她并不认为熙瑞还能记得这段日子,更不希望他记得。就像自己曾说过的,没有意义的事,记得也是徒增伤感。
  小男孩儿的心思和会喜欢的东西,苏离完全不在行,也懒得揣测,因此就拿了一只刚才那幼童缠着要的胖头虎。扎得板板实实的,还带着清香,像是用新摘下来的叶子编成,苏离淡淡想,到了秋天,这只青头青脑的胖头虎是不是就会变成枯黄色了呢?
  甚至,根本到不了秋天。深扎于土壤中的盛木,都逃不开春华秋朽的命运,何况这早早离开枝头的单薄叶片。
  苏离把胖头虎放进袖袋中,没来由地又想到了那只锦囊。白首何年改,青琴此夜弹。灵台如可托,千里向……
  可是锦蓝……已经不在长干。不在她知道的任何地方。一颗心失了依所,应当何去何从?
  苏离忽然有些怔忡,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锦州有花并不奇怪,可是这种香气不属于任何一种花卉,而且,它对苏离来说竟然还有一丝熟悉感。
  她觉得意识仿佛模糊了一小会儿,等到再度澄明时,四周一片昏暗,手脚除了有些酸麻外无痛无恙,苏离慢慢直起身来,她正趴在一张桌子上,月光透过镂花窗格落在身侧。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空气里弥漫着无害的熏热气息,她镇定下来,摸了摸脸,有一些潮湿,再看桌上放着一只铜盆,半干的布巾半搭在盆沿,花香……湿布……苏离突地一惊,终于想起曾经在圣国的牢狱中闻过这种味道,即是能令人失去神志而浑然不觉的锦国皇室密制百日香。
  苏离本能想喊,可是那个名字却堵在了喉头。她站起来时带了铜盆一下,布巾掉进水里,发出轻微一声响,那人滞了一滞,终是慢慢转了过来。
  待到看清那一双眉目,原本只是塞住喉头的名字,竟如坚冰遇火,化了开来,消失在胸腔里,烫得发痛。她扶着桌沿一步一步走过去,穿过水流一样的月光,定定站在那人身前。苏离突然垂眼低头,一颗挂在睫羽上的晶莹泪滴迅速坠入黑暗,不曾来得及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
  她不知道锦蓝的脸上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有片刻的失神,再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时,他仍是一片平静无波的表情。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是该回来了。”他说,语气冷淡,“父皇驾崩,母后殉葬,而新帝登基,我是该忙着痛哀,还是先道一声恭喜?”
  本想问他六年来都去了哪里的苏离乍闻此言,生生被这寒冰一样的声音和用词震住了。
  “你说什么?”
  锦蓝眼神忽然软了下来,语气中也出现了一丝迫切:“告诉我真相,我父皇和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离被他问得愣住,“……锦帝是被五侯府的人暗杀的,皇妃她是……”
  “你撒谎!”
  锦蓝厉声打断她:“你们竟然全都相信他一面之词,五侯府的人要暗杀父皇,何必多等六年这么久!” 苏离被他吼得一怔,然后倒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不是五侯府,那会是谁?”
  “我也正想问你,什么人能在皇城来去自如,什么人最有动机却也最不容易被怀疑?”
  他一句一句,直说得苏离眉头慢慢皱起,最后化作一声短促的惊呼:“你——你怀疑是你大哥锦隆?” “怀疑?”锦蓝眼底闪过一丝可笑的怜悯,“我连怀疑的余地都没有!因为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本来就是太子!何必做谋害先帝这种多此一举的蠢事?”苏离大声打断他,却只能在他脸上看到更加沉戾的暗光。
  “不管你是知道真相却不愿意告诉我,还是跟大多数人一样被蒙在鼓里都无所谓,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你能帮上我。”这话一出口,血色迅速从苏离脸上褪离。锦蓝冷冷说:“我不该见你,不该透露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甚至不该泄露我还活着的事实。可是我偏偏都做了,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淡而清晰地道:“六年前是我叫你等的。所以,今日的我来践诺。”这番话又让苏离心头浮出一丝暖意来,正想再走近些,锦蓝朝她看过来道:“我是秘密回来奔丧的……希望你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在锦州的事。”苏离点一点头,锦蓝自她面前轻轻抽身,吱呀一声打开门,“很晚了,你再不回去他们就会派人出来找。”
  苏离垂眸黯然,心知他说的确是事实,无从反驳,更没有任性余地,只好低声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
  “不会很久。”
  锦蓝语气还是淡淡的,不过投过来的目光中,隐隐含了一丝温情,“我自然会去找你。”
  苏离回到段府,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市井中的奇遇。时间上确实是晚了一些,出于担心,加上是非常时期,向来对她纵容的林芷薇也少不得埋怨了两句,苏离如常应对,丝毫看不出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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