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62章


我与江寄水有君子协定,三天之内他绝不会攻城。”
  “这样非同小可的事他会让步?”
  苏离松开手低低叹了一声:“我骗他说锦隆的军队已在赶来长干路上,僵持下去圣军必然只有腹背受敌一途。他信以为真,终于同意退军百里,但是时限只有三日,我担心容王聪明绝顶,也许要不了三天他就会识破这个谎言而提前攻城。”
  锦蓝陷入了沉默,谎言被容王识破还是其次,苏离最怕的莫过于说服不了锦蓝。还好他无意中看到她脸上忧色后只是淡淡一笑,“放心,我只是再三确认这个行动的可能性,你以为我嗜杀成性还是一心殉死?”
  苏离在他的笑容里一时恍惚,忍不住讷讷地问:“你怎么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对我言听计从。”
  放下仇恨哪有那么容易,一切都像梦境,她开始担心醒来的那一刻眼前是无法挽回的血雨腥风。
  锦蓝的笑容轻轻顿住,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来。
  “我也不知道。最近我常常梦见洛妃那灰飞烟灭的画像……”
  “挂在浮烟阁那三十六幅?”
  他静静摇一下头,“母亲她画工了得,绣活更是冠绝天下。洛妃死后,她亲自绣了一幅《相思怨》,用的是锦国最好的锦缎玉骨空和她自己的发丝。为了完成它,母亲花费的时间几乎和父皇持续的悲痛一样长,这幅画在我出生前开始酝酿,一直到我五岁才完工,它的现世震惊了整个皇族。我深深记得父皇在看到时感动唏嘘得不能控制自己的样子,然而这样的一幅画,母亲却把它烧了,我始终无法明白她为什么要在呕心沥血地制造出它后,却轻描淡写甚至于有一点快乐地看它在火中燃烧,最终化为灰烬。”
  苏离也不能控制自己的震惊。萧让在她的记忆中,是那种第一眼就能把人征服的女人,她深得像一片汪洋,浩瀚美丽让人驻足,然而若是谁想要将她看透,到头来只会溺毙其中。
  “那一夜浮烟阁一个人也没有,母亲她呆呆地站在燃烧的画卷前,赤着双脚,手里拿着烛台,我惊呆了,冲进去想要扑灭火焰,虽然她拉住我我也还是认定那幅画毁掉是她无心的过失。最近我又梦到了这一幕,长久以来我不能明白,无法解释的她脸上平静温柔的笑影,总是在梦里反复出现。”
  苏离扳过锦蓝的脸,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就别开目光。苏离干脆把他抱住,锦蓝微微挣了一下就不再动弹,他终于不能再回避她的关切,“现在想来,那一夜她其实在哭,只是泪光在大火中不甚分明,而且很快就被蒸干了。”
  “至少她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完美的。以后也将继续完美下去,她将成为锦国青史中无法逾越的一位贤德皇后。”苏离感到胸前一片温热的湿润,这泪水让她放心,尽管喉咙哽得难受,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你是她最初也是最后的罪,洗净这一切的只能是你真正的幸福。”
  他们在夜色中离开了长干,背后是沉沉的夜色和起伏的山峦,前方也许是归梦湖的湖畔,也许是任何地方,然而那已经不再重要。
  一路上锦蓝和苏离都在试着解开尚天行律其中的奥秘,那些字根本不是写上去,而是刻上去的,每每手指轻触,竟有轻淡寒气从字里行间浮起,缭绕成雾,令人苦思之余,不由啧啧称奇。
  “不是说《尚天行律》和《古华志》的作者是同一个人吗,那《古华志》里有没有提到它?”
  “你以为我没想到这点?我早把《古华志》翻得滚瓜烂熟了。”锦蓝皱着眉头,“连这人的来历我也查过,只知道他叫色浮河,但不一定是真名。估计他多半有末阑皇族的血统,也跟锦国皇室密切相关,所以才能写出悖妄天的注解本,并把它和刺地夜华一起放到艳疆山里去,最奇怪的是他明明有十成把握修成悖妄天,却并没有那么做。”
  “这么说来历代锦帝里,从没有靠尚天行律修炼成功的?那你们怎么肯定这个所谓的注解本一定有效?”
  “注解本只是锦国皇室代代相传的一个传说,所有皇族子弟都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却没人见识过。老实说,如果大家对尚天行律一无所知,可能反而会专心刻苦地研习悖妄天,可是这个捷径一传出来,愿意冒险的人就越变越少,终于导致了皇室秘学的失传。”
  苏离听得愕然,“眼下有代代相传的传说为凭,也真的确实存在这样东西,就必然派得上用场才对。你跟悖妄天行律的原籍对比过了吗?会不会需要穿插起来解读?”
  “你想到的我一样都没有漏。”锦蓝展开自己那份《悖妄天行律》,二者同为卷轴形式,材质也极其相似,玉骨空不愧为皇室专用的第一名缎,丝质如玉,触手微冰,轻薄柔滑宛如人的皮肤,却不可思议地坚固,即使刀剑也无法将它撕割开来。苏离手指在缎面上缓缓滑过,低呼一声:“好奇妙的锦缎,我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丝才能织出它来。”
  “这丝先要从玉蚕的茧上提炼,提取之后掺入骨粉,我说起来简单,其实手续繁杂无比,不然凭什么那么珍贵,空前绝后,所以叫做玉骨空。”
  那个玉字从苏离头脑中一闪而过,她突然“啊”了一声,然后就沉寂下来。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锦蓝莫名其妙,但下一刻就意识到什么。
  “媚姝的尸体。”苏离脸上一片怔涩,却源源不断地说了下去,“媚姝的尸体像绝世美玉,被人理所当然拿来把玩,可它本身最大的功用却是入药。尚天行律看起来是卷轴模样……但会不会,其实并不是用来看的?”
  锦蓝也怔住了,“作者故意把它做成卷轴模样,是为了误导后人往歧路上走。”
  “他写些莫名其妙一无是处的句子只为混淆视听。”这个发现让苏离的心剧跳起来,“后人就算拿到也会因为上面的字钻入死胡同,越想越高深莫测,悟破头都不会知道它的真正用途。”
  “要怎样可以试出它的正确用法?”
  苏离静下来,两人之间虽是沉默,却用眼神交换着心思。
  “你不砸那块玉,我永远不会发现它其实是媚姝的尸体。”
  “你的意思是毁了它?”锦蓝忽然笑了,“玉最怕碎,锦缎最怕的……我看莫过于烧。”
  苏离一下子胆战心惊起来,“真的要……”烧了它?她不敢问出口,可锦蓝的眼神却愈发笃定,燃烧着跃跃欲试的火焰。苏离捂住嘴惶乱地低下头去,他们费了那样多心血得到这传闻中的东西,如果失败,眼睁睁看它化作灰烬将无疑成为他们一生之中最大的痛惜。
  “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一路都是赌过来的。”锦蓝手按轴棍一挥,尚天行律由展开变做卷拢,他一手拿起卷轴一手勾过苏离下巴来笑道,“命都赌过了,还在乎这个身外之物吗?我这就去烧了它!”
  苏离惊道:“你怎么想到就做啊,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万一它就是用来看的呢!”
  可是锦蓝早已从床上爬起来去拿烛台。
  在还未确定目的地前,鸦军暂时选择了去往锦国的路径前行,眼下已入锦国国境,驻军处正是归梦湖所在的定门。
  锦蓝的手在触到烛台时停住了,多年蛰伏于暗处的经验让他直觉出空气中有一丝不安定的危机。苏离虽然比他慢些,却也即刻反应过来,锦蓝忽然提剑冲出客栈,在二楼的站廊上他生生止住步伐并挡住了跟在身后的苏离。
  随着他的出现,客栈四周接连亮起绵延不绝的火把,映得天空宛如血色琉璃。他们脚下的铁甲精骑像云一样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那些战士和战马脸上的面具在炽烈火光中显得冰冷无情。
  眼前兵力恐怕过万,却匪夷所思地没有发出一丝动静。他们安安静静地勒马伫立,为首之人抬起手来,轻轻掀起面具笑道:“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久违了?”
  他们的五官如此相似,只是年纪上的差别。锦蓝笑道:“怎敢劳动皇兄用这种方式迎我回国。”他的声音热络不失恭敬,可是靠他最近的苏离却隐隐看见他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剑柄。
  “你的段大哥已经带人切断了附近所有通路,我知道鸦军骁勇善战,不过就算你们冲得破我这两万人的包围圈,恐怕也过不了他那关。话说回来你在长干的所作所为颇令人佩服啊,这倒提醒我了。”
  “小小伎俩怎敢在皇兄面前献丑。”
  两个人笑里藏刀不冷不热地说着风凉话,没有谁去捅破这层心照不宣的纸。锦隆懒懒看一眼天际,“天就快亮了,我看是时候做个了断。”
  他说这话时也仍然在笑,锦蓝却冷下脸来,“了断?好啊,我给你个了断。”他回头低声对苏离说:“你去把火拿来。”
  苏离知道他想做什么,刚才还一心阻止要他三思,眼下却被逼得无计可施,咬咬牙去取了烛台,锦蓝一手持火一手举起卷轴说:“皇兄若是了解我就该知道我讨厌跟人动武,只喜欢等价交换,皇兄是要跟我谈谈,还是看我把它烧了?”
  锦隆右臂叠在左手上笑道:“这根柴木在年岁上是旧了点,数量上是少了点,不过烧火倒也不碍事,不知道能不能烧出个烟花来给我开开眼。”他的耳力一向惊人,苏离和锦蓝都无法确定他们刚才的对话是不是被他听去了,可是依着锦蓝的个性,只要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不顾后果义无反顾地做到底,加上之前就有烧试之心,锦隆的话当即让他发出一声冷笑,毫不犹豫地把尚天行律的卷轴凑到火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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