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他一进来，又惹得众人慌忙起身，我亦站起，走下台阶站在金帘后迎接。
  “哟，什么风吧公公吹来了？”我笑道。
  “皇上听说穆大人今晚为娘娘举办家宴，特叫老奴带了些礼物给娘娘。”
  “有劳公公了。”
  “你们还愣着作甚么？还不快把御赐的礼物抬进来！”高延生尖声对外吩咐着，立刻有小黄门抬着黄布盖着的大小物件鱼贯而入，横列在宴厅正中。高公公由左起，依次介绍着。
  “臣妾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万万岁！”待高延生报完冗长的礼单，我下跪谢恩，众宾客也跟着纷纷跪拜。
  “娘娘快起来快起来。”高延生笑眯眯地说着，一面伸手招呼右边的一个小太监，“这儿，还有样东西，皇上叮嘱老奴一定要娘娘亲自打开。” 
  高延生满面笑容地从身旁小太监手上接过个梨木托盘，上面端正放着一只六棱盒，盒子挺高，上面描金绘彩地浮着卷曲的花纹。
  惠娥轻挑纱帘走出，接下这份特别的礼物。
  我仔细打量这盒子，心中满是莫名，帘外，高延生又催促了两声。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靠上去，一点点向上抬。
  实木的盒子有些沉，我移得挺慢。
  “这是……”完全打开，我吃惊不已地注视着眼前这“厚礼”。席下早已是一片悉索议论。
  “娘娘，宫里头新引进了一批樱花树，这事儿您一定知道。”高延生乐呵呵地向我解释，“这枝，就是其中开得最好的一枝，是皇上今天亲自剪下，吩咐老奴送来的。”
  我静静端详着面前的高颈青玉瓶，淡雅温润的青碧中，一枝娇艳红粉扬着，似是羞娇，甚是可怜。
  “劳请公公代我谢谢陛下。”我莞尔道。
  “娘娘放心，这个自是老奴应该做的。”高延生笑了两声，接着回身对穆理贤笑道，“皇上特地嘱咐咱家问候穆大人和将军呢。”
  “皇上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微臣犬子，实在是微臣一门之福啊！”穆理贤面露得色，笑着捋了捋胡须，“公公若不嫌弃，不妨让臣再添个上座，一同……”
  “不了不了。”高延生嘿嘿地摆着手，“大人的好意，咱家心领了，皇上还等着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呢。”
  “既是如此，那公公慢走。”
  “穆大人留步。”
  我又重新坐回上座，坐在朦胧的纱帘里。
  高公公的到来无疑是锦上添花，宾客们的吹捧更加热烈。我不再做声，人们也渐渐将我遗忘。奉承的对象很快便从我转向了穆理贤，他的脸上泛起难掩的得意。
  曾经，他也不过是个只能坐在庭院里的小角色罢了……
  我幽幽叹息，沉默着，直至曲终人散。
  此一厢，彼一厢。究竟是谁的世界……
  
  “阿惠，昨天叫你注意的，你都看了吗？”
  “是的。”惠娥点点头，“小姐昨天回来便一言不发地睡了，都没来得及和您说呢。”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您叫奴婢注意的几位大人看上去身子骨都挺健朗，满面红光的。”惠娥抬头回忆着，“聂大人啊、葛大人啊、曹大人啊……昨儿个看上去是和老爷走得更近些，围在老爷身边东拉西扯的，到底也是他们的女儿和您走的近……”
  我点点头，惠娥继续道：“……后来着人去问侯，大人们问了几位娘娘的近况，要捎带的话也就是好好伺候皇上娘娘什么的……”
  惠娥说完，我没有做声。
  “阿惠……昨天只是找几个奴才去问候是不是有些随便了？”
  “怎么会呢？小姐关心几位大人的女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随便……”
  “阿惠，你派人去请那几位大人午后过来，我要准备茶点亲自问候。”
  “小姐？”惠娥吃惊，呆在原地没有动。
  “还不快去？”我一挑眉毛，惠娥咽了咽口水，点点头跑了出去。
  惠娥走后我重新坐回镜前梳妆。
  
  午餐过后约莫一个时辰，几位大人便都坐在了我的厅堂里。
  “本宫今日请大人们来，不过是想一同品品茶，大人们也无需拘束。”我见他们各个神情谨慎，不由笑道。
  “臣等能够坐在娘娘的厅堂里，实属三生有幸。”一个蓄山羊胡的人闻言立刻拱手。他个子不高，背脊微佝，一双小眼睛转得精神。
  “这位大人是……”
  “下官姓曹。”
  “啊，原来是曹芳仪的父亲啊。”我在言语中尽量显示着热情，心中吃惊着这对父女的差异，“曹芳仪向来稳重得体，可都多亏大人教女有方呢。”
  “哪里哪里，娘娘过奖了……”曹大人说着眯了眼睛咯咯笑起来。
  我微笑着向曹大人点点头，转首对众人道：“今天之所以请诸位来，是因为本宫与诸位大人们的女儿交好，她们都入宫多年，思家甚甚，这次特托本宫代为问候。昨日宴会上诸事繁杂，不便一一见过诸位，怠慢之处还望大人们谅解……”
  “娘娘这是哪的话？”接口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皮肤黝黑，气如洪钟，倒让我猜不出这究竟是哪位娇弱佳丽的父亲。
  “这位大人是……”
  “微臣聂从痕叩见娘娘！”此人说着欲拜，我连忙阻止。
  “聂大人不必多礼！”旁边立刻有婢女上前止住，我望着他感觉有些好笑，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生出了聂贵嫔这般白皙妩媚的女儿，“大人说话中气十足，倒和聂姐姐十分相似呢。”
  我好容易找出个相似的地方，谁知他听了却皱了皱眉头：“小女从小嗓门就大，口无遮拦，都是臣从小管教不严……若是她这毛病无意得罪了娘娘，还望娘娘宽恕！”
  “大人……”他这么一说，却令我尴尬了。
  “微臣的女儿也是！”
  “臣女亦是！”
  “臣也望娘娘多加宽恕小女！”
  “幼女无知，还望娘娘雅量！”
  ……
  我吃惊地望着他们一个个站起作揖，向我请求莫名的宽恕。
  “大人们快请坐。”我连连笑着宽慰他们重新入座。
  大厅里安静下来，我却无话可说，又不能让气氛这么尴尬地沉默着。我知道外界盛传我骄奢淫逸，喜怒无常，手段暴戾……女儿生活在我这样的人身边，做父亲的这样担心也在所难免。
  “大人们的女儿皆是大家闺秀，在宫中言行甚是得体，本宫也十分喜欢。今日邀诸位小聚，没有任何怪罪之意，只是想为思念家人的姐妹们做些什么罢了。”我知道我不开口他们什么也不敢说，“诸位大人有什么话想让本宫传达吗？”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各异却都包含了疑惑。
  “大人们不必拘束，皆可畅所欲言。若是有什么想问本宫也不妨直言。”看着他们谨慎的神情，我在心里苦笑，面色更加和善了些。目光向下一扫，正好对上曹大人，我鼓励地向他示意，他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带头开口道：
  “臣女的娘娘体恤，实在另臣感激涕零……老臣别无所求，只愿小女平安健康，好好伺候皇上和娘娘便足矣……”
  一见有了领头羊，其他人也就纷纷开口说着类似的话。但很快话说完了，气氛又安静了下来。我只得百无聊赖地拨弄手上的护甲。
  “娘娘，如果老臣没有看错，娘娘桌上的瓷瓶可是缪镇老匠人的紫墨烟云？”
  “哟，曹大人眼力真好。”我赞许地点点头。
  “娘娘谬赞。”曹大人嘴上谦虚着，抬手得意地捋了捋山羊胡，继续道，“缪镇集天地灵气，素来出这些灵韵之物。紫墨烟云更是瓷中之宝，素底之上，紫气祥融，如烟如墨，丝缕万千，气蕴瓷中，细柔绵密……乃是七七四十九天成其形，九九八十一天晕其色，需得一年半载的光景方能出一只宝瓶。”
  “是啊。”我被他说得勾起了兴致，“这瓶子的确少见，皇上原本是给了本宫一对，有一次葛妹妹来，本宫见她好生喜欢，便送了一支予她。”
  我说着，座下一瘦高尖脸的男人面有得色道：“这孩子真是，居然向娘娘讨东西……”
  我听了一面摇手一面笑：“葛大人，这可不是她向本宫讨的，是本宫自己愿送的。”
  听了这话，葛大人是更加得意了，旁人也跟随附和，气氛活跃起来。曹大人见自己起的话题已被全全引开，一番苦心倒是都给葛氏做了嫁衣，便一言不发，端着茶盏郁郁坐着。
  “呵呵，不过啊，可惜葛妹妹这急性子，前个月一失手给打碎了……”
  “什么！”我话未说完，葛大人噌地一下窜了起来，怒道，“不成器的丫头！”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葛氏前后转变如此之快一下怔住了我，接着他猛地跪下俯首道：“臣女生来愚笨，不想竟如此冒犯娘娘，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本……本宫并没有怪罪之意……”此时的大厅里早已没了欢笑，场面有些紧张，也不知人人心里都拨着怎样的算盘。我打量了所有人的表情，方才悠悠道，“只是葛妹妹的手被碎片划伤了。”
  “都是小女的过失，明知自己生性愚钝还向娘娘讨要心爱之物……”
  “罢了罢了……大人快起来吧。”我随意地摆了摆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葛氏见我并无意纠缠与此问题，这才回座，我隐隐瞥见曹氏眉眼有了些许嘲讽的笑意。
  “朱大人。”我突然开口，左手边第二个微胖男人怔了一下，怯怯望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