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下之……你……你不要怪朕……”
  “您说什么呢，下之怎么会怪您呢？”
  “朕……朕知道……你怪朕，怪朕冷落了你……怪朕封……封馨蕊做皇后……”
  他言之于此，我只是一味地摇头。
  “朕……对不起你……朕……封馨蕊，因为……因为她没有孩子……”皇帝说着咳了两声，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都……都不喜欢她……所以，所以……所以朕想……想给她一个依靠……”
  “陛下……”
  “你答应朕……不要为……为难她……要，保护她……行吗？”
  我心里有些酸，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宽心地舒了口气，艰难地笑了。
  “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做监国吗……”
  “因为陛下信得过下之……”
  皇帝微眯着眼睛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很聪明，但是……你有没有理政的能力……朕不知道……朕却知道你有另外两种能力……”
  我望着他，满脸疑惑。皇帝艰难地弯弯嘴角，笑了笑接着道：“你有一种凝聚力……和判断力……树大招风，你从一个小才人做起……直到现在……不是没有遇到过麻烦，只是……每当你遇到麻烦，总有些人……总有人会保护你……还有你的判断……你未必给得出法子……可你却辨得出好坏……”
  “陛下……倘若您是看走了眼，其实臣妾并不如您所说……”我犹豫了一下道，“您这么做，不是拿江山社稷当儿戏吗？”
  皇帝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道：“朕不是玩笑……朕只是……太在乎自己的感情了……朕想……保护你们每一个……贞元走后，朕就暗暗发誓……一定……一定要好好守护朕爱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又似答非所问，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下之……不明白……”
  皇帝专注地望着我，却又像没有看我，依旧用哪种朦朦胧胧的声音说着。
  “以前……有人告诉朕，什么是你爱的女人……入得了你梦的，方才是你爱的女人……朕以前，常常梦见贞元公主……梦醒时，悔恨……惆怅……可是朕最近突然发觉，朕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了……朕谁也梦不到了……”
  说着，又是一阵咳嗽，我连忙为他顺气。
  “直到前些日子，朕突然又做梦了……梦见一个粉衣女孩，在梅色纷飞中弹琴……朕不知道那时什么曲子，却听的人心神恍惚……徒生感伤啊……”
  他干瘦的手想紧紧握住我，却使不出力气，连温度也没有。
  “原来朕心里爱的人，已经是你了啊……”
  “陛下……”
  我用双手紧紧握住他无力的手，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打湿了一片一片。
  “下之……再给朕弹一曲好么……弹一曲那梦里的歌……”
  我点点头。
  眼泪滴在琴上，不知他梦中何曲，只是一曲《长相思》情不自禁地顺着我指间流出。
  烛火照在皇帝脸上，映出他有些迷醉恍惚的神情。
  “朕现在……真的很想要万岁……”
  隐约间我听见一声微叹。
  
  皇上驾崩啦——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刺破沉重的丧钟，还有低低的呜咽。
  我在钟声里，继续弹着长相思。
  指间一片微凉。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九子胤瑞，仁孝恭顺，天资慧敏，神明所庇，万心所向。著其承天景命，继承大统。
  钦此——”
  
  我想，那个梦定是他很久之前做的，这纸诏书也定是他梦醒之时写的……他说我能聚人，他让我做监国，也许就是想让我，先给年幼无助的儿子撑起一片天空。
  他不能称之为个英明的皇帝，却是一个重感情的男人。
  最终他说他爱我，我相信了。
  连馨蕊他都尚且要保全，又如何不会给我一个保障呢？
  
  ***
  
  皇帝驾崩后的第三天，邪愁太岁请我去莫云殿。
  我进了屋，里面没有别人，只有他，穿着一身洁白长袍用扇子挥着香炉上的屡屡青烟。
  我慢慢走近，他突然回过身，一把抱住我。
  “你放开我。”
  “不放。”他笑着，手上用力，搂得更紧了，“老皇帝终于死了，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你儿子，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轻轻笑着：“你先松开我，我有话和你说。”
  于是，他听话地放开我，好奇地望着。
  “我命人在青坤山上修了一座太平观，想让你今后在那儿好好享清福。”
  我脸上笑意满满，可他脸上的笑却渐渐淡去。
  “我不去。”他板起了脸，冷冷丢下一句，背过身去。
  “你是怕那儿吃穿用度比不上宫里吗？”我低低笑着，走到桌前摆弄起上面的茶具，“你放心，我已经吩咐过了，你在那儿得到的，只会比这儿更多……”
  “够了！”他吼了一声，我整个人一怔，手指忍不住颤了一下，两个瓷杯敲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他冷冷注视着我，“你明明知道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竟然还要赶我走？我们不是都……”
  我伸出两指覆在他唇上，止住他的话。
  “那你也不为我想想。”我微微蹙眉，叹道，“我儿子年幼，根基不稳。你一个男人白天进朝堂，晚上入后宫。这让别人怎么说我这太后？”
  邪愁盯了我许久，看得我脊背发凉。
  “既然如此，我不入那朝堂便是。”邪愁冷冷一哼。
  我失笑：“难不成你一个男人还继续想住在宫里？你又不是……”
  “不是什么？”他盯着我，目光渐渐变得十分认真，“下之……我想了很久。能和你在一起的，是不是只能是……”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僵硬，他见状便没有再说下去。
  “我要你。”邪愁环住我，脸埋在我的发丝间，轻柔的话语在我耳底响起，“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万劫不复……”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何必如此呢？
  过了一会儿，我推开他，露了个笑脸。
  “既然你不愿意去，我也不勉强，回头再想办法便是。” 
  他终于宽心地笑了，笑得有三分傻气。
  我走到桌前，倒了杯茶予他。
  “方才是我不好，没考虑你的感受。”我轻笑着说，“喝了这杯茶，可不许你生我的气啊！”
  邪愁咧开嘴，一饮而尽。末了十分开心地将空盏往身后一丢，一把横抱起我放到榻上。
  他脸色微微红润，呼吸有些急促。
  “下之，你今天怎么突然向我示好撒娇了？这真是……真是……”
  我安静地躺在他身下，他俯下来从我的耳根吻到脖颈，绵绵密密。
  “知道我有多么妒忌老皇帝么……他凭什么……凭什么拥有你……”他的手探进我的衣襟，“人言我纵欲……可他才是最□的东西……喜新厌旧……”
  他突然抬头看我，右手捧起我的脸，拇指轻轻滑过我的眼睛，目光迷离。
  “可你又为何要为他哭呢？”
  我默不作声，他又埋下头去。
  “什么样的人……得到了你的身体……还能得到你的心……难道只有那宝座上的人吗……他伤你负你，为何你还要对他投怀送抱……为什么……如此……我也要……”
  他猛地扯开我的衣服，我倒吸一口凉气，却任由他滚烫的身体紧贴着。
  “你是想死守这皇宫里，挟持年幼的天子吗？”我轻轻问。
  他吻在我的胸上，没做声。
  “你明为召集道士，修造道观，实际上却在暗中屯兵造甲。我驱逐了他们，于是你们转为地下，秘密聚集……你究竟蓄谋了多久？”
  “下之……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邪愁有力的胸膛贴着我腹部，剧烈起伏着，言语含糊，满面潮红。
  我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抚在他的背上。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邪愁温热的气息丝丝抚过我胸前微凉的皮肤，“可你……你一定不知道……六年前……一个医家小童……望着省亲轿子里，那掀帘美人的惊鸿一瞥……一瞥……就锁了他一辈子……”
  你潇洒若仙，九层宫阙也锁不住，为何要将心锁的钥匙系在他人腕上……
  一缕殷红自他嘴角流出，划过了如玉的肌肤，鲜艳得刺目。
  那张清秀的脸靠在我的胸口，浓密的睫毛安静垂着，嘴角挂着恬静的笑容。
  他仿佛一个玩累的孩子沉沉睡去，做着美丽的梦。
  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个妖言惑众的道士，要抢我儿子的天下。
  我只知道那片繁荣安乐的土地，容不得半分流血兵戈。
  我早知道他要反了，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呢？
  因为我丈夫需要他？
  还是因为自己已经为他迷惑……
  “我说过我爱清晨曦光，这是我国家的名字……我爱它，就如我爱我的国家。我怎么能容人去摧残它？”
  我呢喃着，下地整理好衣衫。掏出丝绢，擦净他嘴角的血迹。将那丝绢轻轻放在他胸前。
  “他死了。”
  我走出莫云殿那扇犹散着檀木香气的门，走过两排静候多时的大臣，听到这个他们等待已久的消息，有人却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