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晚歌

可不管她怎么劝说，慕念瑶就是铁了心地不肯离开，也许是因为今日来失去了太多，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如此吧。
    
夜里，慕念瑶便在小屋里的另一张床上小睡片刻，夜里淡夏似乎总是会做噩梦，但她的眼睛却从未睁开，只是不停地梦呓，声音不清不楚，没有人听得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慕念瑶若是醒来，就会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不厌其烦地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
    只是有时，她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夏灵儿曾经说过的话，要她小心淡夏。
    
至今为止，慕念瑶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夏灵儿看错了，可如今眼看着淡夏身受重伤躺在床上生死未卜，那层被掩埋在心底的怀疑再次不知不觉地突破了防线，蹦到她的眼前，只要四周寂静无人时，慕念瑶便会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自然，想得最多的便是这个问题了。
    天门，天门，天门。
    
这两个字无数次徘徊在慕念瑶的心头，挥之不去，思寻记忆碎片，再慢慢拼凑起来，她猜测着曾经几次见到斛律弦风负伤恐怕都是天门之人所为，自己也不下一次被天门之人绑架，只是慕念瑶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天门好似铁了心一般，总要为难她和斛律弦风，再加上后来夏灵儿的仇，慕念瑶只知道，自己对于天门的厌恶，与日俱增。
    如果淡夏清醒过来，她会选择让她自己坦白，是或否，如果她说不是，慕念瑶觉得自己还是愿意去相信的，毕竟已经相处了那么久的日子，感情早非一朝一夕之事。
    
慕念瑶连日来的举动，斛律弦风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任由着她做自己所想要去做的事，态度近乎纵容。就连舞絮也有些看不过眼，暗暗在心中为他着急，这次前来凤京，本就是避人耳目，逗留的时间越长，便越容易被人发现，怎料自家这位少爷好似把之前被人追杀的险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怎么看都是个只知道宠着孩子的滥好人，这样下去可不行，舞絮默默盘算着。
    时间就好像流水一般，眨眼间就过去了大段。
    
淡夏终究还是醒了过来，只是当她看见在床边沉睡的慕念瑶时，没有忍住自己的泪水，无声地流落脸庞。她动了动身子想要起来，却发现此刻自己不仅浑身乏力，而且还能感觉到阵阵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苦笑着无奈地躺回原处，她勉强抬手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失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慕念瑶睡醒时，已经是当天夜里的事了，可惜那时淡夏仍是紧紧闭着双眼，于是被误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慕念瑶揉着有些酸涩的背脊，伸了个懒腰慢慢地从凳子上站起，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壶水，在放下水壶的瞬间，一支银镖“咚”地一下刺进了屋子的墙上，而慕念瑶也因为水壶和放在桌上的盘子撞击发出的声响忽略了那一声，可淡夏却是切切实实地听在了耳中，惊吓之下，她突然睁开双眼，正欲喝水的慕念瑶无意中瞥见，诧异得连自己摔了杯子都没有察觉，立刻三两步跑到窗前，一脸喜色道：“淡夏，你……醒了？”
    
 
醉晚歌 卷二 云破月来花弄影 第五十六章
    
多日滴水未进的淡夏张了张口，却觉喉头干燥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得勉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慕念瑶见状也猜到了几分，急忙跑到桌边倒了一杯水，而后小心翼翼地扶起淡夏，送到她的嘴边。
    淡夏最初还是有些抗拒的，只可惜以她现在的体力挣扎根本就是无谓之举，最后她只好放弃了动作，静静地由着慕念瑶喂她喝水。闭上眼由着泪水落下，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慕念瑶并没有急着询问她什么，甚至连她是怎么受的伤也没有问及半句，只是每日和浅秋轮着照顾她，闲时就与她天南地北地一阵乱侃，这点反而令淡夏心中忐忑。殊不知慕念瑶也耍了个小聪明，她在赌，赌淡夏什么时候会经受不住自己的心，将一切坦白。
    
然而，这一日也没有让慕念瑶等得太久，不过四日的时间，淡夏便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托出了。她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天门之人，自小生长在天门之中，六年前被人派到夏涵汐身边，却只是潜伏，没有任何行动要求。
    
这次她接着探亲之名离开，其实是收到了召集令，却不想是糟了他人的计策，赶到约定地点时中了埋伏，她与几名同伴好不容易逃出，怎想对方却是死追着不肯放，靠着人数众多便肆无忌惮，抓到一人杀一人。所以说淡夏那天能被救，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慕念瑶听罢，摇头叹气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趁此机会脱离了天门？随便找一处隐居起来，也比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强啊。”
    
淡夏听罢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天门中人，入天门时便签下生死契，生是天门的人，死是天门的鬼。也未尝没有人试过逃亡，却没有几个能善终的，一旦被抓回，便是生不如死的刑罚，天门里有的是上好药材，想要吊着一个人的命，并不算困难。”
    “那……你可是还打算要回天门去？”慕念瑶小心翼翼地试问道。
    淡夏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早晚是要回去的。只是这次，劳烦公主如此照料，淡夏实在是心中有愧。”
    慕念瑶被她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摆手道：“平日里受了你和浅秋那么多照顾，这时回报也是应该的。”
    “唉”淡夏听罢反倒更是绷紧了脸，“如今不知何人竟然敢公然打压天门势力，我再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会给公主带来不少的麻烦，所以……”
    
不等她说完，慕念瑶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天门虽害我二姐，你却未参杂其中，这点我还是分辨得清楚，不会随意迁怒的。再说什么有人追杀你，不是待在王府最为安全了么？那些人至少还要考虑到此处乃是皇家之地，反而不敢轻易闯入了，淡夏，这其中利害，不用我再一一为你说明了吧？”
    
心知慕念瑶如此一通说法，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留下来，淡夏心里自是感动万分的，只可惜她早已铁了心，不愿让这次的火烧进王府来，于是她抿了抿唇，故作同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思忖着按照自己的身体状况，能不能趁夜成功离开。
    
借着淡夏清醒过来的风头，浅秋总算是好说歹说把慕念瑶给劝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休息。自己与淡夏本就是同屋，便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只是不知为何，今夜她却丝毫不觉困倦，在床上辗转反侧多时，都未能入睡。
    
夜里四周为是极静的，稍有声响就算不懂武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当浅秋听到屏风后传来细小声音时，随即翻身起床，披了件衣服，想要去看看，却又怕扰了淡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到屏风便小心翼翼地看一眼。
    
这时屋里没有一点灯光，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灌进来，一道长长的黑影被印在屏风上，浅秋望见下意识地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那道影子的主人是淡夏无异，只是这个时候，她为何要起身穿戴呢？
    也没多想，浅秋赶紧蹭上鞋朝着屏风另一边跑去，也不管不顾淡夏的心情，瞥了她手中的包袱一眼，问道：“淡夏，你要去哪里？”
    先前便听见了动静，淡夏并未有多吃惊，咬唇思量片刻后还是决定说实话：“我要离开这里。”
    浅秋闻言立刻拧起眉尖，不解道：“公主已经说了你留在这里最是安全，为何还要执意离开？难道不怕伤了公主一份好心？”
    
淡夏放下手中的包袱转眼看着浅秋，“并不是我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是我想要拂了公主的好意，只是我……留不得啊。天门的势力很强大，强大到我们难以想象。你也许不知，多年来天门在江湖之中可称得上是横行霸道，却无门派敢公然与之对抗，就连朝廷也要忌惮它三分，天门的规矩极为森严，除了堂主以上级别，没有人知道天门的总坛究竟在何处，就连我……这个在天门中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的，也不曾知晓。”
    
“那、那、那……现在不是有人出来围剿天门的人了么？你……难道还要冲出去送死？”浅秋听罢，话都说不利索了，从前她确实只知在府中做事，从不去过问什么江湖。毕竟，江湖这个词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太过抽象。
    
“围剿么？这倒还说不上，类似的事情从前开始就没少发生过，可结果一直都是以江湖上某个小门派的消失为结局的，也就是说，从来还没有人成功过。”淡夏说着，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这个组织太过庞大，也太过神秘，想要将它连根拔除，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所以你存的那种心思是万万抱不得的，而且就算我现在不走，等到往后的某一日反天门之人与天门门徒一同寻到王府里头来了，空惹来一场屠杀，才更是对公主的不利啊。”
    
浅秋觉得自己似乎听出了淡夏话语里的几分意思，但她却仍是不愿松口：“但王府也不是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