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第45章


  
  攀过一个和缓的小坡,风景一下子明亮开来,连耳畔的微风也湿润起来。
  
  这是一个葫芦型的山谷,唯一的一道入口小径十分幽深,周遭的山壁也是耸然直立,陡不可援。
  
  一片小小的药圃围在其中,远远地就能闻到浓烈的药味。
  
  一条石子细径蜿蜒伸展,在洋洋万木中巧夺天工。
  
  绒姑娘拉着王怜花走在碎石小径上,一派骄傲之色。
  
  李微云四下望着,却发现这里的药材她几乎辨不出几种,倒是燕冰文眼界不差,挑出来认识的一一为她介绍。
  
  王怜花一路与绒姑娘低声细语,从后面看去倒也亲密非常。
  
  李微云听着燕冰文的介绍,耳中绒姑娘的笑声却渐渐放大开来,盖住了燕冰文近在咫尺的声音。
  
  她稍一出神,燕冰文自然察觉,暗暗偷笑之余也不免松心。
  
  李微云,又怎会是铁石心肠?
  
  王怜花需要的药材很分散,连绒姑娘也辨别不出他想配什么东西。但对于恋爱中的少女来说,情郎越是神秘,她岂非更加痴迷?
  
  最后一味山茄子并不当季,绒姑娘便引着王怜花向岩壁那边的小木屋走去。
  
  她也还记得眼带警告地回头吩咐李微云和燕冰文一声:“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阿郎单独进去。”
  
  李微云当然不会跟她这种小孩子行径计较,但却是暗中把帐记在了王怜花身上。
  
  徜徉在花海中固然是美事,但也还要担心呛鼻,而行走在药海里的感觉,就更是大大不如。
  
  李微云和燕冰文走着走着,就出了药圃,来到一面峭壁之下。
  
  “咦?”
  
  两个人眼力相差仿佛,几乎是同时发现了不对。
  
  这直干云霄的陡直岩壁上,竟有字。
  
  离得近了,青苔再不能掩略住那冲然回旋的气势,只扑两人。
  
  燕冰文不自禁喃喃念出了这两行狂草:
  
  一生一世一双人
  恨天恨地恨鬼神
  
  纵任奔逸,又有韵秀婉转之致。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气势万千的勾折笔画是一位豪气壮士所书,而那圆润流转的平滑笔画则是一位妩媚的女子所涂,混在一处,天衣无缝。
  
  十四个字姿态各异,即便是相同的字眼也是各不相同,看久了,竟像一个个人样活了过来,就要走下岩壁似地。燕冰文赶忙闭了闭眼,再定睛瞧去时,又是那活泼的气势了。
  
  她转头看了看李微云,却发现李微云一直定定盯着那十四个诡异的大字,脸上若有所思。
  
  莫非这字里,还有什么奥秘?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字有此态,人想必也是不俗,怎地留名如此违和?”
  
  李微云蹙眉开口,燕冰文这才发现两行大字的右下角还有小字留名:怜卿。
  
  她方才为狂草的气势所摄,一时没有注意,此刻才看见这个略带女气的题字。
  
  燕冰文看了一眼李微云,这才轻声道:“写这字的人,想必有柔肠,亦有怨曲,情之一字,本无可厚非。”
  
  李微云却不像她这般躲闪,只笑着注视着燕冰文双眼,道:“情之一字,怎地就不能恣意纵横?”
  
  她说的随意,笑的也是随意,但其中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
  
  字是好字,人却输了字。
  
  情是柔情,人却输了情。
  
  燕冰文受决绝的柔情和冲然的怨气所感染,自然心有所虑。
  
  李微云受字里行间的豪气流转所感染,自然心怀坦荡。
  
  这世间本就没有说得清楚的事情,非只情之一字。
  
  ?
  
  绒姑娘自然是心满意足地和众人一起离开药谷,对于王怜花的手段,不论是李微云还是燕冰文,都不会有丝毫怀疑。
  
  等三个人单独相处时,李微云才对王怜花提起那两行草书。王怜花道绒姑娘也对他提及这字,但并不清楚那十四个字出自何人之手,只说似乎从幽灵宫营建的时候就已存在。
  
  李微云也不介怀,叫阿黛取来纸笔,拂袖便要誊写下那十四个大字。只见她提腕凝笔,吐息间点墨如泼,字如飞狂,与那石壁所书,竟是分毫不差。
  
  王怜花瞧不见,但燕冰文却瞧得清楚,不由惊呼出声。
  
  王怜花似有所料,道:“想不到姐姐还精通这等雅致功夫。”
  
  李微云扬眉道:“论势之一道,我却也自问可凌天下。”她瞬间的张扬,逸兴遄飞,恍如明亮的太阳,灼的周遭人不敢逼视。
  
  但王怜花仍带着笑意“瞧”着她,道:“我说的却不是势——”
  
  李微云顿时会意,道:“那是字?你当知道,我南家百晓楼靠的是什么立足于江湖。”
  
  王怜花当然知道,他不过是想听李微云亲口说出罢了。
  
  江左南家,传闻建有百晓楼,行迹如谜,但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称。
  
  李微云续道:“若我所料无错,这字迹里隐含着一套极为高明的身法……”
  
  对于藏势的锋机,即便是王怜花双目完好,只怕也要逊李微云一筹,他清楚知晓南家于此道实已浸淫数不尽的岁月,所以他此刻只是静静地听着。
  
  燕冰文脑子也不笨,她惊疑不定地插口道:“这莫非就是幽灵身法?”
  
  李微云摇头不语,虽然她也这般推想,但见到这字迹的两人并没有见到白飞飞的身法,而这里唯一见到白飞飞出手的人,却见不到眼下的字迹。
  
  王怜花侧着头,却并没有关心她们两个人的对话,待李微云奇怪去瞧他时,才发现他竟深深蹙着眉,不知想些什么。
  
  似乎察觉到李微云的探视,王怜花展眉道:“我也听说,南家人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强记……”
  
  李微云登时奇怪,王怜花怎地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她顺着话头道:“不错,没有这等本事,又如何妄谈春秋笔法、录尽天下?”
  
  王怜花不禁微微动容,语带急促问道:“你之前所计划的方法——”
  
  李微云总算明白王怜花的意思,微微一笑,肯定地道:“不错。我记住的道路,却是十成十。”
  
  她斩钉截铁的话令燕冰文倒吸一口凉气,王怜花的脸色却愈发难看。
  
  燕冰文也知晓二人逃离的计划,她被带入幽灵宫时也曾心下暗记道路,但惟有十之五六清晰留存。她自忖不笨,脑子也算过人,本以为自家公子能记下十之八九的隧道路线已是神人,孰料李微云的记性更是骇人听闻!
  
  她看了看李微云摊在桌上的纸,那上面十四个小字矫然欲腾,心下却是异样地踏实下来。
  
  那岩壁上的字,是她亲眼所见,与李微云方才所书全然是一个模子拓出来的,由不得她质疑。
  
  听了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燕冰文松了口气,王怜花却沉下了脸色。
  
  燕冰文还当他看不见是以难以相信李微云所言,琢磨着开口道:“公子,李姑娘当真过目不忘,那岩壁上的字一毫不差。”
  
  她小心翼翼地解释却不是王怜花想听的。
  
  王怜花扣着十指,冷冷道:“你在隧道里,就是为了记路?”他敏感地联系到了李微云当时的异常。
  
  “不错。”李微云眼中闪着促狭,悠然道,“你该欢喜,咱们居然从一开始就打着同样的主意。”
  
  
徒生波澜
  
  王怜花欢喜么?
  
  他又怎能欢喜?
  
  博闻强记固是风流韵事,但过目不忘又岂是妄谈?
  
  一个人可以过目不忘,这是天赋异禀。但一家人代代都过目不忘,这岂非蹊跷的很?
  
  任何的偶然,也许都是天大的代价在维持。
  
  王怜花不知道,李微云这偶然的背后,是什么样的代价。
  
  李微云做也做了,多说徒然。
  
  小院很快就飘起了袅袅的烟雾,淡淡的药味散发开来。
  
  绒姑娘嘴里的最后两贴药被王怜花熬成了粉末,装在玉瓶子里。
  
  幽灵宫入口防卫每日三轮,每轮十人,分别在早上卯时、正午午时、傍晚戌时。
  
  三个人商定停当,决定选在第二天卯时交接的时候逃跑,虽然王怜花已做了准备,但相对而言昼夜交替间人的警惕心大为下降,无疑更有利于行动。
  
  李微云不动声色地将那张写有小字的纸张放入怀中,尚有心情打趣王怜花:“你不与你家绒姑娘告别亲热一番?又或者直接带她出谷便是。我想她一定乐意的很。”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没有邀她一起?我若不邀她一起,她又怎能将幽灵宫部署和盘托出?”
  
  李微云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她只笑了笑便不再多说。体谅和理解远比动人的容貌还令男人动心。她既了解王怜花这个男人,又理解他这样做的意图,又还有什么需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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