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第51章


  
  王怜花也似模似样地拱手为礼,但看着楚鸣琴的眼神里却是饱含深意。
  
  李微云只道这两人在对眼色,也没放在心上,笑问道:“方才清歌的姑娘是哪位,楚兄何不请出来一见?”
  
  她与楚鸣琴虽然上次见面不欢而散,她虽不觉错在自身,但楚鸣琴如今和煦相迎,她也乐得随意。其实对于懂酒的人,她总是打心眼里愿意宽容几分,也亲近几分的。
  
  “雕虫小技,不值得姑娘称赞。”
  
  一个软软的声音插了进来,却是一位年约二八的少女。她头上梳着杨柳髻,几根发丝调皮地飘荡着,衬着一张小小的鹅蛋脸清秀可人。
  
  她长的虽然可爱,但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既谦逊了自身,又抬高了李微云。
  
  少女说着放下手中撑着的细细竹竿,跃下小船来。
  
  那船虽小,但却不是这身量尚未长成的少女可以轻易划动的,更何况用那般一触就要折断的细竹。再看她跃下船时的身姿轻盈曼妙,显然是身怀绝技。
  
  李微云看在眼里,心头却更是疑惑:楚鸣琴除了发财,莫非还学会培植亲信了?纵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也断没有见过变的这般快、这般彻底的人。
  
  楚鸣琴伸手肃客,微笑道:“二位既是慕名而来,我这做主人的岂能不招待一番?不妨船上坐。”
  
  李微云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当先跳上了摇摆不定的小船,抬眼却见小船舱门上竟题着一副龙飞凤舞的匾额,与促狭的格局比在一处,大是不伦不类。
  
  她也不回头,但觉船上沉了一沉,就知是楚鸣琴也跟了上来,便指着那三个字笑道:“快活天——你这小小渔船,莫非比这偌大的快活林还要敞亮不成?何必胡吹大气来?”
  
  王怜花落足无声,早已落在她身旁,似是在欣赏题字的书法。
  
  楚鸣琴哈哈大笑道:“李姑娘,这你就忒也俗了!我这小小渔船,说是包藏天地也不为过,白日可赏孤烟飞鸿,夜里可观朗月星子,闲时可钓湖鲤,可掠山光,可掬水烹茶,可引泉酿酒,何事不可为?如何不快活?”
  
  说话间,那撑蒿的少女早已乖巧地打开了舱门,引着李微云和王怜花落座。
  
  王怜花扫了一圈典雅布置的内室,故意问道:“可有知心人?”
  
  楚鸣琴伸手揽过身边垂首奉酒的少女,也不管少女羞涩慌乱的模样,朗声笑道:“知心人难寻,王兄花丛老手岂会不晓?有此贴心人,我也就姑且聊以自/慰——”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俱是笑意盎然,觥筹交错间,却都分毫不让。
  
  李微云在一旁酒到杯干,实是痛快无比,更加没有闲工夫去理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了。
  
  楚鸣琴又看了一眼李微云,狭长的眸子里绽出一抹光芒,拍手之下已有少女将一张古琴送上。
  
  “自从家道败落,我已久未有操琴的兴致。如今美酒佳肴,倾盖好友俱在,实没有比这更值得助兴的时候了——”
  
  楚鸣琴微微带着酒意,敞开外衣,一脚登在侧舷上,将琴搁在腿上,五指稍分,顷刻逸出铮铮曲声。
  
  弹抹勾挑,金石之声响遏内室,那弦声仿如剑匣帷灯,顷刻间直欲冲破金杯美酒、雅室幽香。
  
  然而倏然间,寒光四溢的宝剑似裹上了丝滑的绸缎,缱绻柔和下来。
  
  却是那温婉的少女又唱起了李微云熟悉的武陵棹歌:
  
  “……九曲将穷眼豁然,桑麻雨露见平川。渔郎更觅桃源路,除是人间别有天……”
  
  浅斟低唱,余音泠泠,小小渔船却是关不住这徘徊宫商、盘旋徵羽,任那悠扬的调子飞出舷窗外去,直抹清波。
  
  窗下细刷刷的水声,层层交织,宛似涟漪应和,不绝于耳。
  
  “你们两个倒是一副现成的对子,”李微云自陶醉中回神,此刻不由兴致大好,突然指着楚鸣琴笑道,“楚鸣琴,操琴,东风沉醉。”
  
  楚鸣琴也不介意李微云拿他打趣,微微一笑问道:“王兄又如何?”
  
  李微云笑眯眯地点着王怜花鼻子,亲昵之极,道:“王怜花,折花,西风吹碎。”说完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怜花惩罚似地箍紧了她的腰,笑道:“怎地楚兄是东风沉醉,到我这里就是吹碎一地,好不煞风景。”
  
  楚鸣琴看着两人姿态,举杯笑道:“这想必是李姑娘对王兄的寄寓,王兄可要紧守规矩的好,赏花莫摘花……我且敬你们一杯!”
  
  李微云也收敛姿态,重新举杯道:“多谢了。”
  
  王怜花也举杯示意,然后抿酒笑道:“看来今后这样大煞风景事情,我还要多做几件才是。”
  
  楚鸣琴挥手示意候在屋里的数位少女下去,脸上终于找回了一点李微云熟悉的色彩。
  
  他沉声道:“公子此番可是应夫人之命前来?”
  
  王怜花微微颔首。
  
  楚鸣琴嘿嘿笑了两声,道:“昨日夜间快活林一场豪赌,你二位没有得见,当真遗憾的紧。”
  
  王怜花微笑道:“哦?想必楚兄手气不错?”
  
  楚鸣琴本不该关涉这些,但他说出这些,王怜花却也没有丝毫动容。王夫人将李登龙和楚鸣琴派到这里,是为了营建快活林,但却将一切事瞒着他们,只因为王夫人并不信任任何人。
  
  但对聪明人来讲,秘密……永远都不成为秘密。
  
  楚鸣琴冷笑道:“小赚一把,不值一提,那位沈浪沈兄台才是大杀四方,连那位都略输一筹。晚间又是万两杯酒,又是幽灵群鬼,不愁入不了那位的法眼。”
  
  王怜花仍是笑道:“楚兄不必多虑,我与好姐姐不过是来逍遥一把,那位的事情,自有能人在后。”
  
  李微云终于忍不住插口道:“倒是楚兄,数日未见,风姿更胜往昔——”
  
  楚鸣琴眼角流出笑意,道:“这还要感谢李姑娘及时敲醒了楚某,否则这大千世界,万般快活,都要如那大梦一觉,倏忽而过了。”
  
  李微云犹豫一下,方问道:“这湖……”
  
  楚鸣琴也不卖关子,爽快地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所修。日日泛舟,夜夜笙歌,这快活林才算名副其实,是也不是?”
  
  王怜花将杯中温酒饮尽,缓缓道:“有件事,还需秘密进行。”
  
  楚鸣琴也不多问,打开舱门钻了出去,清淡的声音传进室内:“这湖心小坞我经营甚久,防卫严密,不逊王侯,尽可放心行事。”
  
  李微云打起舱门的紫竹门帘,才发现这小小的渔船上,竟只剩下自己三人。方才那些奉酒烹茶、清歌操琴的妙龄少女们,竟都凭空不见了踪影。
  
  原来不知何时,小船已荡到了湖心。
  
  
垂花藤下
  
  山谷入口的湖面波光粼粼,温和的春日洒下一片逍遥宁静。
  
  天光渐移,由东向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时。
  
  小小船坞停着一只小船,一张古琴横在内室案头,水榭亭阁间似乎还萦绕着希希的曲音。
  
  琴还在,香炉还燃着,但人却已离开了。
  
  到了快活林,怎么能不进去?
  
  白日的快活林,永远比夜里来得惫懒。白天纵还有活动,到了正午也该歇息了。
  
  所以,此刻正是快活林里最静的时候。经过长夜宴饮、笙歌豪赌的人们,此刻正是睡得最香甜的时候。
  
  微风穿过树林,发出一阵阵温柔的声响,就像是枕畔情人的呼吸。
  
  绿蒙蒙的庭院小路尽头,有老树浓荫如盖。
  
  四下没有人迹,远处有蝉声摇曳,花已将开,春已渐浓。今年的春天,像是来得并不太迟。
  
  一块微微凹陷的岩石,四面有柔枝垂藤,宛如垂帘,自枝条间望过去,隐隐约约可以窥见相拥的一双人。一对男女十分亲密地并肩挨着,亲密耳语,看那姿态,显然是趁无人时私会的有情人。只可惜远远望去,只能瞧见他们衣角翩跹的色彩,而那花藤背后的风景,委实令人心痒难耐。
  
  但这样画里的景色,有谁会去破坏?又有谁忍心去破坏?
  
  偏偏,这世上总不缺少不识趣的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
  
  突兀的语声中,一柄长剑,毒蛇般自拂柳枝垂藤间划了出来。
  
  剑,闪动着毒蛇般的青光。
  
  那白衣的少女似吃了一惊,娇呼声中密密地投入了身侧男子的怀抱。
  
  男子身形闪动,避开三步,叱道:“什么人?”
  
  剑尖斜飞,挑起了垂藤。
  
  一个劲服急装的英俊青年,斜举长剑,瞧着他们冷笑,胸前一面铜镜上,写着“十八”。
  
  这赫然正是快活王门下的急风骑士。
  
  三个人在花藤之下对峙。
  
  远处的假山后,也静伏着两条人影。
  
  其中一个人轻声笑道:“楚兄的演技,果然逼真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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