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第50章


  
  王怜花自问,此番输得不冤,也很值。
  
  迷倒李微云,他承认是自己怕了。怕失去这个人。
  
  痛彻心扉的滋味,他还不想尝。
  
  所以当李微云斩钉截铁道出“你便赢了!”四字时,他尝到的,是甜如蜜梨的滋味。
  
  这一饮一啄,岂非天定?
  
  幽灵宫内,一步不容差池。
  
  四肢百骸的疼痛翻江倒海也能忍耐,但身侧的人悄无声息倒下的时候,心痛却是彻骨。
  
  一刻间,慌了神,不知是因为毒发,抑或是剧痛?
  
  每说一句话,都如锉刀割喉。但他不得不硬撑着对手下安排好一切才能放心地昏厥。
  
  因为他知道,即便“家”里也并不安全,至少对于李微云来讲,危机四伏。
  
  有时候,最亲近的人才最无情。
  
  他的母亲,就是如此。从小到大,未有不同。
  
  “我从小的教导,你莫非已忘了精光?”
  
  他虽暂时还瞧不见王夫人冷冽的目光,但已能想见白刃青霜加诸于身。
  
  他怎么会忘,怎么敢忘?
  
  从七岁起,他就不曾忘却。
  
  “占了上风的人,固然不妨提提条件,但有求于人的时候,却必得付出代价。”
  
  轻描淡写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甚至已能想象出王夫人眼中浮现的得意与不甘。
  
  知母莫若子。
  
  他当然知道母亲在意的是什么。
  
  说来甚至荒谬,一个母亲竟然是在嫉妒自己儿子的幸福。
  
  他和母亲,实在有说不出的相像。
  
  他知道,母亲有些时候将他看作了另一个自己。
  
  但奇异的是,这个“自己”受苦并不会令她动容,这个“自己”幸福才会令她气急败坏。
  
  他有时候甚至想,既然你毁了我最初的幸福,我不妨要让你嫉妒我今后的幸福。
  
  如今,他和李微云虽然都狼狈不堪,一个人尚且余毒未清、目不能视,一个人尚且生机隐隐、昏迷未醒,但实在已拥有令人嫉妒的幸福了。
  
  本不拥有的,其实更难舍弃。但从此以往,再没有所谓的代价。
  
  他轻轻勾着唇角,“看”着眼前敬畏了十数年的人,恣意地笑道:“为母亲大人效劳,本就是我这个做儿子应该的,您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王夫人也笑的开心,但谁又知道其中有没有咬牙的情绪呢?
  
  “沈浪我已捉住了,但我还需要一双眼睛才保险。”
  
  他忍不住笑道:“好,就用这双眼睛换皎玉针。”
  
  其实,谁的眼睛也没有自己的眼睛可靠。
  
  王夫人毕竟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就难免沉不住气。
  
  他知道,母亲已经打算亲自动手了。
  
  她委实恨的再也等不及了。
  
  他默然地坐在一旁,等待着母亲为李微云施针。
  
  其实他答应的真正原因在于什么,恐怕连王夫人也没有看穿。
  
  李微云也是女人,也等了十年。
  
  虽然她没有开口,但王怜花早就看出,她已等的不耐了。
  
  时间结下的仇怨,才是最难解的。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了,还是很瘦==
东风沉醉
  
  江南二月,草长莺飞。
  
  兰州快活林的二月,宛如塞上江南。
  
  李微云和王怜花打马过处,一派烟柳繁华。
  
  与去年寒冬过兰州时满腹疑惑、孤身一人不同,此次春暖花开,人自成双,万事万物似乎都合在了一处,令人心情舒畅欲飞。
  
  刚拐过吊桥峡谷,迎面就见一泊玲珑碧水映目而来。
  
  这小湖开凿未久,湖畔的泥土尚湿润,水面上氤氲绵延,逍遥气派却已大大变化。
  
  快活林先前有山有谷,巍峨渊亭,已自成天地。如今添上这一汪清澈的水泊,更见清新澄净。
  
  垂柳泛涟漪,画舫动峦芒。这简直是一个小小江南,却蔚为大观。
  
  王怜花虽不像李微云新旧震撼如此之强,却也眼前一亮,顿觉气象为之开阔。
  
  他兀自扬鞭笑道:“没曾想,这李登龙和楚鸣琴倒真是弄出了几分名堂!”
  
  这话不知是讽是赞,李微云听得“楚鸣琴”的名字却不由心头微微一动,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个骄傲冷硬、不苟言笑的形象来,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那样冷冰冰的人,连喝酒的趣味都体会不清,又哪里来的这般雅致情趣?至于李登龙,上次虽然并未见着,但光看他的小妾春娇,就可窥之一二了。
  
  脑子里闪过的念头都是一眨眼的事情,她转眼也笑着接口道:“或许有高人指点,也未可知。”
  
  王怜花与她对视一眼,不禁一笑。如果快活王真有闲心指点快活林的布局,那么想必他对这个每年春天用以打发时间的地方还是相当上心了。王夫人的用意,岂不是就要叫他英雄迟暮、意乱神迷?
  
  他们两人驻马停在湖面前,后面紧跟着的一辆马车也随之停下,静静地候在他们身后,青石铺就的一条环湖大道旁。
  
  马车里的人,自然是朱七七和熊猫儿。
  
  李微云一想到他们见到自己的吃惊模样,就不由暗暗发笑。
  
  熊猫儿很难对着女人破口大骂,顶多也就是横眉怒目一番,但按照朱七七平日的性子,总该无所顾忌,好好折磨李微云的耳朵一番才是,谁料她除了一瞬的惊讶外竟默然无语,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李微云暗暗蹙眉,她知道能让朱七七那样活泼的女孩子意志消沉的,惟有沈浪那个冤家。
  
  清风习习吹过,遥遥带来了远处少女轻盈柔婉的歌声:
  
  “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识个中奇绝处,棹歌闲听两三声。
  一曲溪边上钓船,幔亭峰影蘸晴川。虹桥一断无消息,万壑千岩锁翠烟。
  二曲亭亭玉女峰,插花临水为谁容。道人不复阳台梦,兴入前山翠几重……”
  
  清澈动人的曲子悠悠飘散,李微云不由眼睛一亮,舒展开细眉,侧耳聆听。
  
  “三曲君看架壑船,不知停棹几何年。桑田海水今如许,泡沫风灯敢自怜……”
  
  一尾尖尖的船头从湖心小坞侧面露了出来,蒙着清晨明媚的春光,竟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箔。
  
  “五曲山高云气深,长时烟雨暗平林。林间有客无人识,欵乃声中万古心……”
  
  李微云听进心坎里,忍不住微微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往远处眺望。这时候那小船已掉转方向,朝岸边驶了过来,淡淡的轮廓迎着光线看不究竟。
  
  少女动人的歌声还在回荡着:
  
  “八曲风烟势欲开,鼓楼岩下水萦洄。莫言此处无佳景,自是游人不上来。
  九曲将穷眼豁然,桑麻雨露见平川。渔郎更觅桃源路,除是人间别有天。”
  
  这棹歌是武夷山撑竹筏的人多唱的曲子,在这样烟波浩渺的湖畔传来,令李微云一瞬间恍惚回到了江南。
  
  她甚至可以想象,那撑棹的少女,必是眉眼温润,如烟如画的人儿,方能唱出这样的曲子。
  
  快活林入口也有来往的车马,此时也纷纷勒马停车,驻足观望。
  
  美妙的风景,总是不缺乏欣赏的人的。
  
  “李姑娘,别来无恙否?”
  
  一声清隽的呼唤自小船上传来,似乎有些耳熟。李微云此刻已能看清驶近的小船,她的眼睛很快转到迎风立在船尾的一个蓝衫男子。
  
  那男子年纪已不轻,但束发如玉之下,宛如水晶盘内走明珠,风流倜傥沁到了骨子里,让人不由暗赞一声风度翩翩!
  
  “楚鸣琴——”
  
  李微云忍不住张口叫道。她实没有想到自己预想中尔雅倜傥的逍遥人,竟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楚鸣琴。惊诧之下,连直呼姓名的不礼貌也没顾忌到。因为此刻的楚鸣琴,除了相貌和数月前还相同以外,实在找不出什么一样的地方了。
  
  蓬乱邋遢的头发此刻顺滑乌黑,冰冷生硬的表情此刻温和惊喜,连那身蓝色的袍子都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的,远不是先前那件普普通通的棉袍可以比的。
  
  如果说数日前,他还是寒冬里的一块青砖,如今却随着融融春日,化作了一道活水。
  
  李微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楚鸣琴莫非发大财了?
  
  她正瞎想,楚鸣琴却已命人靠岸,自己一提袍角,大步走上岸来。
  
  楚鸣琴先是笑着和李微云又打了一遍招呼,才略带好奇地向李微云询问了王怜花。
  
  李微云暗暗好笑,这两个人明明最先认识,却偏偏要故作路人,叫自己来介绍。即使王怜花易了容,但楚鸣琴也绝不会认不出那颗嘴角的痣来。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这位是洛阳王怜花王公子,听说快活林的大名,与我结伴一道慕名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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