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第54章


  
  祠堂后似乎有个岩洞,而荒芜的祠堂里惟有一尊花神雕像。
  
  那神像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眼睛却在凝注着远方,左手将一朵花捧在心口上,右手则在那花瓣上轻轻抚摸。这花神祠虽是如此简陋,但这神像的塑工却极精致,在黝黯的光线中,看来就像是个活人。
  
  花祠屋檐之下,李微云正用双手遮着眼帘,眺望雨景。
  
  她已恢复了容貌,但白玉一般的颈子上还有清晰的指痕。
  
  王怜花在一旁摆弄着一个人,蛾眉轻蹙,满面嫣红若桃李,却是真正的燕儿。
  
  而托腮在他身边看的兴致盎然的,赫然正是下午高贵端庄的朱七七。
  
  她此刻笑容灿烂,全然不似作伪,简直与那时判若两人。
  
  莫非她下午,都是在做戏不成?
  
  王怜花并没有回身,却淡淡道:“他真的相信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李微云很快答道:“这本就是兵行险招,幸而你用法子将燕儿的底细都掏了出来。快活王不愧为枭雄,见我不经意使出似是而非的幽灵身法,第一想的竟不是去怀疑白飞飞,而是来检查我是不是假扮燕儿来挑拨离间……”她说到这里悠悠一叹,面上终是露出一分动容之色,“我是该说白飞飞实在装的太像,让他全无怀疑,还是该说快活王实在心思缜密,竟真叫他猜着了真相……”
  
  王怜花神色怪异,道:“他如何确证燕儿身份的?”
  
  他背对着李微云,李微云却没有看见他怪异的神色,只是松了一口气道:“燕儿左眼眼底生有一颗痣,不想快活王竟能注意到,当真好险……”好在易容之时她注意到了这点,本着万无一失的打算,才叫王怜花给自己眼睛附上了一层薄膜,好叫颜色更加一样,连眼底的痣也顺带点了上去。
  
  王怜花不再言语,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燕儿已是被人收用过的,否则快活王又如何能注意到这一颗并不大显眼的黑痣?
  
  不过这话,却是不好和李微云说的。
  
  李微云也没有仔细琢磨,转眼就抛到了脑后,回首对朱七七道:“那时我真以为你会忍不住冲出来。”
  
  朱七七嫣然一笑,道:“看到他那样笑,我真是气极了。不过想到答应你的话,就只好忍着把帘子放下来了!”
  
  “你如今也能沉住气,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一个声音笑着插了进来。
  
  朱七七回头一望,忍不住开心地跳将起来。
  
  从雨幕中走入这破败祠堂的少年,敞胸露怀,浓眉大眼,那脸上不羁的笑容,透出的欣喜之色,真挚的令人似饮了美酒一般痛快,不是朱七七熟悉的熊猫儿又是哪个?
  
  朱七七猛地扑入他的怀中,感受着这铁一样的男儿火热的胸膛,只觉再大的暴雨都无法熄灭她心中的喜悦欢乐。
  
  如果,只是如果,沈浪也在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朱七七想着,竟真听见了脚步声伴着大雨连珠,向祠堂这边走来。
  
  她不由大喜,自熊猫儿怀里露出那张又惊又喜的笑靥来。那娇美的脸颊边,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但来的人却不是沈浪。
  
  来人袒胸露怀,任由雨水从头上脸上淌下来也没有去擦。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浑身湿透对他来讲并不值得挂怀。
  
  朱七七见了来人,满心期待登时化作了目瞪口呆。
  
  这人居然也是熊猫儿!
  
  世界上难道不能有两个熊猫儿?
  
  但世界上绝没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熊猫儿。
  
  熊猫儿自己看着来人,也瞪大了眼睛,委实吃惊不已。
  
  但这个“熊猫儿”见了另一个自己却是处变不惊,对王怜花躬身道:“如公子所料,那人并不在意小人,只是为了设局考验沈浪。”
  
  王怜花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淡淡道:“是独孤伤放你回来的?”
  
  “熊猫儿”低头恭声道:“正是独孤伤将小人放了回来。”
  
  这时朱七七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他刚才去了哪里?你怎么知道是独孤伤放了他?”
  
  王怜花微微一笑,看着朱七七道:“好姑娘,你不知道好奇心可是能够害死人的么?”
  
  他不愿说,朱七七也没法子逼他,只得转向李微云。
  
  李微云却禁不住她眼巴巴的神情,忍俊不禁道:“他不过是替猫儿走了一趟,至于是谁放的他,又为何放了他……”她说着瞥向王怜花,耸了耸肩道,“我可猜不出了。”
  
  朱七七闻言大大叹了口气,也不是非要知道,不过是好奇罢了。既然王怜花不说,李微云不知,她也只好继续观望着噼里啪啦的雨水,似乎要生生从里面看出个人来。
  
  熊猫儿将这个“熊猫儿”从头到尾看了一气,哈哈一笑,道:“连我自己都觉着在照镜子,你的手段,我真是服了!”
  
  那熊猫儿一动不动任由他打量,像个木头人似地。
  
  李微云摇头笑道:“要是你这般被别人打量,早就跳起三尺,抡出拳头了,哪里还能稳如泰山?”
  
  她这话说的打趣,其实满是赞赏的意味。
  
  熊猫儿虽然真性情,但却绝不是莽夫,但若说他不是莽夫,他又偏偏真性情。他能心悦诚服地承认王怜花的手段,但要是王怜花敢这样打量他,他只怕还是要立刻老拳相向的。
  
  这样独一无二的熊猫儿,这样真性情的熊猫儿,才叫人打心眼里亲近。
  
  真正的熊猫儿,那样的龙虎气概,快活王又怎会不收之于麾下以满足他那日欲膨胀的心气?
  
  但真正的熊猫儿,只怕宁可被认作是一介莽夫,有勇无谋,也不愿为快活王所用的。哪怕是虚与委蛇,也作伪不来。
  
  王怜花却出声打断了李微云的凝视,他望着破祠外层层雨幕,挑眉道:“不知沈浪……此刻是否还有心情赏雨?”
  
  
快刀惊鸿(上)
  
  沈浪当然没有赏雨的心情。
  
  李微云见到他的时候,他竟然是躺在地上的。
  
  任谁被大股的水流灌进鼻子嘴巴,也不会开心。
  
  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两个人。成掎角之势的两个人,令大雨中的这副景象看起来更是诡异。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气概豪迈,浓眉大眼,正是熊猫儿。
  
  熊猫儿不是正在那花祠中?
  
  那假的熊猫儿不是已经洗去易容?
  
  ——又一个熊猫儿?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竟然出现了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换做摸不清情况之人,只怕要惊骇欲绝。
  
  但李微云心思却全然凝聚在了另一个颀长枯瘦的黑衣男子身上。
  
  他穿的是件黑油油的皮衣,紧裹着他那瘦长的身子上,就像是蛇皮,他整个人也就像是条毒蛇,每一分,每一寸都潜伏着不可测量的凶险,他虽然连指尖都未动一动,但随时都像是在等着择人而噬。他就在暴雨下的林木间,幽灵般地飘飘立着。
  
  他那双干燥枯涩的手,此刻也淌着雨水,那像蛇头似的手,竟几乎已垂到膝盖,别人在三尺内才可以打到他,他却在五尺外就可伤人。他简真就像是为了杀人而生,若不杀人,他活着简直别无意义。
  
  李微云决计没有见过这张脸,但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却是致命的熟悉。尤其是那双手臂,简直令她心惊肉跳。那种阻扼呼吸的艰难,难以忽视。
  
  这人,究竟是谁?
  
  杀人者,就要随时做着被别人杀死的准备。
  
  李微云如此,沈浪亦如此。
  
  只要他们在江湖一天,就要戒备一时。
  
  沈浪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枯瘦人影俯下腰去,右手慢慢伸出,带着淡淡的杀机。而“熊猫儿”竟只是在一旁瞧着,目中甚至还充满欢悦。
  
  那双干枯的手缓缓下按,宛似压顶。
  
  “轰隆——”
  
  一声炸雷,一道白光自眼前耀过,李微云眉心不由一跳。
  
  心跳声,竟越来越急迫,好似擂鼓一般,甚至连雨声都不能再入耳。
  
  “咔嚓——”
  
  闪电一晃,道道光芒直袭树林幽暗的地面。
  
  林中猛然迸出数道刀罡。
  
  握着柳叶刀的,是李微云。
  
  她如画的眉目在闪电过后忽明忽暗,脸上神色也是阴晴不定,但她手中的刀,绝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直催向场中三人。
  
  她要攻击的可是那黑衣人?但她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有道关心则乱,难道她当真对沈浪关心如斯?
  
  李微云本不是个如此沉不住气的人,更何况王怜花已经暗暗扣住了她的手腕,那分明是稍安勿躁的暗示。
  
  但她竟生生挣了出去,连腕骨的被擦出血丝也不顾,直扑黑衣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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