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殒

第63章


  所以,就这样远远地守着她、看着她吧……也许在某一个关窍,在她粉身碎骨之前,自己能赶得及扑上去垫在下面,让她在最后的时刻多一分温暖,多一寸柔软,亦能成全自己终于同她血肉交融的美梦……
入地无门
  怀着要陪秋宛瞳一起粉身碎骨的信念,凛隽辰就这样钉住了自己的位置。秋宛瞳失踪的那近一个月里,他也单人独力,徒劳无功地,四处去找她。
  等到她终于重新出现,他就开始默默跟随,遥遥相望,也许是害怕她再一次消失。
  于是,那刺痛了晏方白的一幕幕,也同样刺痛了他——
  那具朝思暮想终不可得的身体,一次一次,以那么娇俏渴慕的姿态,投入另一个怀抱。
  那是自己的哥哥,却为什么,同根不同命。
  
  凛隽辰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看她痛苦更让自己心痛,还是看她幸福更让自己心痛。
  也许这二者原不可相较。一者乃为伊人痛,一者乃为自己痛,左右两脉,都连到心房,扯动的是同一副灵肉。
  爱她至斯,彼此早已不可分。
  
  日日追随,他知道了她们班每天下午的集训,都会在同一个地方下车,四散回家。
  而这天,下车的人中,居然没有那个朝朝暮暮的身影。
  他的心里忽然空了。无所适从之中,茫茫然走到在那个逝去不久的春天里,常常和她同游同乐的池塘边。
  却不想她已在这里,不知坐了多久。
  
  冰凉的大石上,秋宛瞳穿着一件厚厚的米黄色套头运动衫,大大的翻领帽兜头罩住了大半张脸,磨白的牛仔裤。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瘦瘦小小无家可归的男孩子。
  可那是她,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认得出来的那个——他心上的人。
  
  当凛隽铭赶到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也正是这么一个像小男孩儿一样的秋宛瞳,在晚秋深夜的寒风里,孤苦伶仃地坐在那里,缩成一团。
  
  “宛儿!”他心疼已极,连忙乱步疾奔而去,跪在她面前,就着远处折来的昏暗灯光,胆战心惊地看到她脸上一片已经霜凝的泪痕。
  “出什么事了宝宝?心疼死我了……冷不冷?有什么事怎么不回家找我呢?”他用力把她抱到怀里,女孩子本已干透的脸上顿时又珠泪纵横。
  
  “隽铭……”她狠狠地抽泣,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呜咽,“我爸……爸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他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让她完全窝在自己的怀里。
  
  “嗯……”她凌乱地点头。本以为已经在寒风里迅速结痂的创口,原来甚至经不起轻轻的一句话。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终于缀字成句:“他们说……我爸爸……贪污受贿……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官儿啊!他……他现在被隔离审查了……”
  
  凛隽铭又心疼又担忧,轻轻地拍着她,像是在哄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婴儿:“宝宝不着急,不害怕,啊。多少涉案金额?我这边马上打过去把这个缺口补上,或许会有一点用……”
  
  秋宛瞳摇着头。她的脑袋藏在凛隽铭的肩窝里,使他能够那么明显地感到她这一番动作所带出的绝望:“隽铭,你还没明白……这不是能不能马上把赃款退回去的问题,而是……”
  她坐直身子,投向他的那两道目光,被泪水洗得清亮亮的,于是其中满蕴着的那份痛到极处,也是清亮亮的,明晰得恍若锥刺。
  “从现在开始到结案后至少一年之内,我们全家的护照都被冻结了,不得离境——至于什么时候解冻,还得法官说了算……”
  这些话说完,她全身一软,又重新瘫倒在了凛隽铭的怀里:“而且,现在才刚刚开始立案,什么时候能结案都是遥遥无期……司法程序那么拖沓,我们要是倒霉,三年五载都说不定啊……”
  
  这个消息终于击中了凛隽铭的软肋,他全身一僵,原本抚慰地拍着她的手掌也失去了动作。
  
  秋宛瞳抽噎着再度勉力坐直,透过满眼模糊跳抖的泪光,她挣扎着逼自己说:“隽铭,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她原是说不出来的,因此它一出口,竟是不似人声的低沉黯哑。
  
  像是被一把烈火突然烧到,凛隽铭惊跳起来:“什么?你胡说什么!这句话,你给我收回去,你马上给我收回去!”
  
  他从未对她如此粗暴凶狠过,秋宛瞳的泪水越发滔滔如潮。她拼命摇头,被扬散的泪花四下飞溅:“隽铭,你必须和我分手!警察都盯着我们家了,万一……万一顺带着也查上你了呢?而且……你必须马上到丹宁士去!你等不起我,你不能出事!否则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她拼尽全力,用唯一可能的方式来提醒凛隽铭危险的一点点迫近。就算是利用自己父母的危难吧,若真能救他出逃,又有何不可呢?
  
  她的这句话说完,凛隽铭却恢复了先前的镇定。他握住她拳在自己胸前的小手,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她的,就这样近近地一直逼视到她的眼睛里去:“宛儿,有一个问题,我要你回答我——”
  他沉了沉嗓子,问道:“宛儿,你会要我去死吗?”
  
  秋宛瞳像是被这个问题烫了一下,立即全身颤抖地疯狂摇起头来。她摇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凛隽铭的声音越发柔软了:“那——你怎么会要我离开你呢?”
  这两句话连在一起的那番意味,顿时化成一股滚滚熔流,从秋宛瞳的骨子里淌了出来,所过之处,暖若骄阳,又锐痛入髓。
  
  她紧紧地勾住凛隽铭的脖子,哭得几欲抽搐。她就这么声咽气绝地挣扎着说:“那……我们不分手……可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你先走……你带着隽辰马上到丹宁士去……等、等我也可以走了,我马上就去找你们……”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她固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骗到他,但她分明知道自己骗不过自己。倘若他真的答应下来,那么她最后这一句话里所说的那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他们那一别,只能是永远!
  
  凛隽铭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着气。她听见他温柔的声音,隔着耳朵旁帽子的遮蔽,闷闷地传了进来:“宛儿,我要你选择,是一刀杀死我,还是慢慢把我凌迟而死,你选哪条呢?”
  她的另外一个提议,再一次在他轻描淡写的一个问题当中,落地成尘。
  
  “宛儿,别着急,我来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他托着她的脸庞,让她面对着自己,让她看得见自己的眼睛里,坚定的勇毅闪耀如星。
  “我可以找人给你做假的证件,换一个身份,我们还是能出去!”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他几乎是胸有成竹地说了出来。
  
  秋宛瞳黯然摇了摇头。她没有办法告诉他啊……只要是她,就天网恢恢,无处可逃。且不说别的,自从她上次逃走的事情发生以后,如今晏方白盯她盯得很紧;再加上她们一家被限制离境,其他不明就里的部门也有了监视她和她母亲的理由。此时她一旦再有什么异动,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发现。
  
  其实凛隽铭……或许也是一样的吧。她虽然还存有最后一丝侥幸、万分之一的希望,劝他尽快出逃,可警署一条一条显露出来的毒辣手段让她越来越不寒而栗。她开始慢慢地明白自己始终还是太天真,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凛隽铭的实际情况也许早就是天罗地网,走投无路,只不过这么残酷的事实,他还不知道罢了。
  如果只有他走,而她留下,或许还能想办法制造烟雾弹拖住警署,给他争取到时间;假若两个人绑定在一起,怕是真的就插翅难逃了。
  
  “隽铭,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扔下我父母一走了之,让他们自己在这里受苦……而且,我一逃走,他们就会罪加一等了……”她看着他,喃喃地说。
  
  “那我们就不走!”凛隽铭大为后悔,怎么能这么欠思量,提出这么一个建议,在她心头雪上加霜?
  他用力把她重新搂进怀里,倾尽所有的怜爱凝在暖暖的心窝间——那个一直都拥抱着她、而如今也是最最贴近她的地方:“宛儿,我们不走,我们就留在这里,不管怎么样都在一起,好不好?”
  
  秋宛瞳缩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不知该当如何作答。
  不管怎么样都在一起么?可是……隽铭,我只怕到最后,就是想要和你一起下地狱,也不可得啊……
我要你是不死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文题中的“不死鸟”,典故是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中的一个文题。三毛在那篇文章里写道,她与荷西曾有过这样一段问答。
三毛问,将来你希望我们两个谁先死?
她满心期待丈夫回答是他自己,谁知荷西却答:你。
三毛一时间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荷西旋即给出的解释却让她感动至深——
因为我们这么相爱,先死的人不但能得到后来者无尽的缅怀,而且不必去承担那份痛失爱侣的孤苦煎熬。
  第二天,秋宛瞳买了机票,回了一趟家。
  她坚决拒绝了凛隽铭的陪同,一个人回去,独自面对被她伤害了、却浑然不知、只一心还要保护她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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