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下午,善明正引着紫宸去大堂听意空大师讲解经文,经过以往众僧操练的庭院时,刚好听到两个清扫的僧人聊起上午从一位来上香的宾客那儿听来的新闻。
“前阵子不是有传闻说他战死了吗?”
“那肯定是谁道听途说!要不堂堂静辕王爷战死沙场,怎么可能连个丧事都不办?”
“不是说皇帝不让吗?”
“怎么可能!好歹静辕王也是他亲弟弟,要是真死了怎么可能不给办丧事、让他九泉之下闭不了眼?还是没死嘛。这不,人都快要回来了。”
善明感到紫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骤然紧绷,手臂微微颤抖。他疑惑地回过头去,看到紫宸对着那两个僧人的方向,脸色煞白。
“施主……你怎么了?”善明小心翼翼地问。
紫宸没有回答,却倏地松开了善明的肩膀,抬起一只手探向前方,胡乱挥动着竹杖焦急地朝庭院的方向走。他的脸上满是仿佛已沸腾到极点的迫切,跌跌撞撞地摸索向前,步态跄踉,没走几步便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施主!”善明和两个早就转过身来的僧人同时高呼着跑向他。
“施主!你没事吧?摔着哪儿了没有?”善明将他从地上半拖半拉地扶起来,紧张地问。
紫宸没有理会。他伸手在跟前摸索了两下,触到了另一个僧人的衣服,立刻死命攥住。“你们……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颤的厉害,完全没了平日的淡雅。
“刚才……”两人被他痴狂的表情吓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爷……你们刚才说,静辕王爷要回来了?”虽然他的语气、动作都是那么迫不及待的强烈,他的声音却很轻,仿佛喘不过气一般的嘶哑。
“……嗯。”其中一个僧人不确定地答道,询问、求救的眼神不住地往搀着他的善明那儿飘。
“什么时候?听谁说的?”
“呃……今天上午,户部尚书家的一个姬妾来上香的时候,我听她和另一个人说的。好像是前几天的事。”
“她是怎么说的?她说王爷、静辕王爷就要回来了么?”
“……我也没听仔细了。好像就是说,皇上接到了静辕王的书信,在大殿上说来着。她也是听她们家老爷说的。我只听到了一些而已,具体也不是很清楚。”那僧人顿了顿,稍有好奇地打量起他来。
紫宸虽是通过皇室送入寺里的,但身份背景只有意空大师一个人清楚。他平时又沉默寡言,其他僧人不太好意思问他的家世,只当他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不过从他这么大的反应来看,他跟静辕王必定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非浅。
这么想来,年前的确有个瞎子来把他们主持很宝贝的那枚锦符求走了。那人好像就是静辕王府的人。难道……?
就在那僧人将要问出口时,紫宸突然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失魂落魄地松开了他的衣袍。单薄孱弱的身体因为一下子失去了支力点而摇摇欲坠。
一直站在一旁插不上话的善明见他几乎快要昏倒的样子,赶紧扶住,有些惶恐地道:“施主,你脸色不大好。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下吧?”
紫宸神情呆滞,无焦的双眼愣愣地望着前方,像是丢了魂魄一般。听到他的话,半晌才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里,紫宸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自言自语般地拒绝了善明要请大夫来给他瞧瞧的建议。
一时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丝毫理不出头绪。
藏豫还活着!
藏豫就要回来了!
一直强烈奢望着的事突然变成事实,让紫宸即欣喜又恐慌。
这消息是真的么?可以相信么?可以准许自己期盼么?
紫宸不敢放纵自己去相信。他生怕如果这只是那僧人听错了,如果藏豫没有回来,如果到最后自己只落得空欢喜一场。
他坚信着藏豫还活着,坚信着藏豫会回到他身边。他坚信不疑,可他经不起希望被勾起来、然后再被狠狠撕毁的绝望。
“施主?施主?你在屋里么?”
紫宸猛然回过神,怔了半晌才听出是意空大师的声音。
“施主?”又是三声叩门响。
“啊!是!”紫宸应着,赶紧起身。
“老纳进来了。”话落,紫宸便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听善明说施主身体不适,老纳特来探望。”意空大师走到紫宸跟前,仔细地端详起他的脸色。“嗯,是有点白。施主当真不需要请大夫来瞧瞧?”
“不、不必了。多谢意空大师关心。我没什么,只是……”紫宸咬了咬嘴唇,却没有说下去。
“施主可是为了王爷的事烦恼?”意空大师看紫宸一脸吃惊,补了一句:“是善明那孩子告诉我的。”
紫宸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才仿佛脱了力一般地道:“是。”
意空大师顿了顿,慈和地说:“该来的,总归会来。不该来的,再百般强求也无用。缘份之事,本就不是个人所能掌控。想必王爷也不会愿意看到施主为此事劳神。”
紫宸微愣。
意空大师呵呵笑了两声,解释道:“施主日日挂心王爷安慰,如今王爷有讯,施主却毫无欣喜之色,必定是在忧虑消息的可靠性了。”
紫宸哑然,半天才双颊羞红地道:“让大师见笑了。”
明月高挂的夜空,城门守夜的士兵正在昏黄的油灯下玩牌九,突然被一串粗鲁的拍门声震得一哆嗦。
“他娘的!”其中一个啐了声,甩下手中的牌。“深更半夜的,谁啊?”
“去看看。”另一人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弄不好又是个进城看病的。都这个月第几回了!”
第一个士兵翻了个白眼,忽的拉开门上的小窗口,口气不善:“城门关了,要进城等明早。”
一块白色的玉佩在窗口前缓缓摇摆,在月华下散发出柔和白润的光。
“放肆!静辕王在此,快开城门!”玉佩后面,是一张冷峻凛然的脸。
士兵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城门‘轰隆’一声打开,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
藏豫一夹马肚,低喝一声,直奔入城。
“主上,还是明天再去吧。今夜时辰已晚,紫宸公子恐怕也睡下了。”子墨紧随藏豫身侧,眉头蹙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这两天藏豫为了尽快赶回都城,几乎没怎么阖眼。子墨担心他重伤初愈,本来就不适合长途奔波,再加上这么连夜赶路,身体会受不了。
藏豫没有理会,策马急鞭穿梭在午夜的街巷中。
越是离得近了,越抑制不住心底的那抹强烈的思念。仿佛近在咫尺的眷恋,哪怕只是看一眼紫宸的睡颜也罢。
他已经等不及了。
紫宸在榻上反复辗转,夏末的夜晚明明凉爽宜人,可他就是压不下心里的那股焦躁。
事实上,自从他听说藏豫要回来,便知今夜必会是个无眠之夜。
既无睡意,他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摸索到立在一旁的竹杖,小心翼翼地朝房门走去。
藏豫在祥云寺的南门勒住马,提气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青瓷砖墙上。他一袭黑缎锦袍,没入漆黑夜色中,唯有暗银丝线绣成的祥龙图在月色下闪然不定。
祥云寺此时更阑人静。一阵晚风吹过,搔得庭院中的花草沙沙作响。藏豫穿梭在墙头和屋顶之间,踏步无痕,起落无声,速度急驰,却将庭院及回廊中的一切了然于目。
刹那,轻微的‘吱呀’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藏豫倏然止步,举目搜索片刻,便看见左边的一座庭院里有抹白色的身影缓缓踏着石阶自回廊走入院子,手中执着一根细长的竹棍。
藏豫心中一窒,三两起落,已悄然落在那庭院外的拱门。
月清风高,那个让他日夜牵挂得几乎心痛的人正拄着竹杖,一步一步仔细地朝着院中走去。那人青丝未束,瀑布般散落前襟,白皙似玉的肌肤在如水的月色下隐隐闪缀,透着柔和却有些苍白的光。清风扫过,带起几根发丝飘扬旋落。只见那人顿住脚步,抬手将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这时的他脸颊稍侧,半垂的眸子刚好落在藏豫身前,使得藏豫瞬间屏住气息,如夜般漆灿的双眼紧紧追逐着那个身影。可那双鎏银般的眸子终是看不见的,须臾又别过脸,挥动竹杖,规律地左右点地,另一只手虚抬着向前阑珊踱步,甚显羸弱孤寂。
紫宸专心地数着步子,丝毫未发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已站在数步外的拱门边。
他住的院子里有棵粗壮的百年橡树,树干上吊着一座秋千。不过是一块木板连根绳子,大概是以前来斋住的客人曾携幼子,寺里的僧人搭起来逗孩子的。有时他晚上睡不着,就会在上面坐一会儿,让思绪随着轻晃的秋千和滚滚蝉鸣漂流远去。
步数数完,却没有触到应有的坐板,想必他方才那一顿,步子又数错了。紫宸轻叹一声,只得探出竹杖又往前走了几步,同时抬手摸索,兴许能找到秋千的挂绳。
几番摸寻,听到‘咚’的一声,且自竹杖感到阻力。他倾身探了探,摸到秋千的坐板。一抹含蓄的微笑浮上朱唇。紫宸随着木板摸到吊着秋千的粗绳,抓住,而后慢慢蹲下,仔细地将竹杖放在离秋千一步之遥的地方,方才直起身,摸索着坐上秋千,轻轻荡起来。
又一阵晚风吹过,夹杂着夏夜的暖意和一丝异样的香。散落的发丝随风起舞,有几丝飘然搭落在紫宸半垂的眼睑上。他并未理会,任其拂过脸颊。
片刻,风止,夜静,只听得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脚步声缓缓向他走来。
紫宸懵住,孱弱胜雪的手指将那吊绳攥得骨节发白。
那人在他面前停下。
紫宸开口,却发现嗓内无比干涩,声音硬生生卡在里面,无法言语。
灼热的指尖抚上他的脸,将那几根挂在睫毛上的头发轻柔撩起,别到耳后。
无法视物的银眸茫然无焦,无措而焦灼,在不知何时,之中已聚泪,随着这个动作,颤栗着,坠下脸颊,留下两道浅浅的水痕。
一声轻微的叹息漂浮在两人之间。紫宸感到下颚被那人轻轻勾起。随后,唇间触到一抹温热。起先被蜻蜓点水似的一啄,而后便排山倒海,发狠般的吻了下去。
贝齿微张,对方的舌尖已经迫不及待地伸了进去。瞬间,口中充斥着那甚至在睡梦中都无法忘却的气息,迫切地、强烈地、痛苦地索求着他。
修长有力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温度烫的惊人。紫宸毫不在意,随着那人的衣袖摸到前襟,死死攥住,再也不想放开。
唇齿间的缠绵,温柔亦粗暴,似是爱抚似是掠夺,像是要吞噬彼此般地宣泄着心中深如刻骨、仿佛会将魂魄都震碎的思念。
良久,紫宸感到他稍稍退开。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却知道藏豫此刻正看着他,以一种说不出的眷恋、能将爱恋烙在灵魂上的灼炎,看着目不能视的他。
紫宸觉得胸口好像被某种极度矛盾的情愫填满,苦涩而甜蜜,有点委屈,更多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幸福。他不自禁地展颜一笑。
上方气息一顿,依旧勾着他下颚的手轻颤不止。臾后,听到那馥郁低沉的声音轻轻道:
“我回来了,紫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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