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乾坤

第84章


他身穿红缂丝纹龙云锦袍,微蓝的瞳人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精致如雕刻般的五官已经褪去孩童的天真纯洁,逐渐有了接近成年男子般的阳刚气质。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缠绕成蜕变的茧,转眼之间,这位少年天子已经十三岁了。
望着满庭纷纷扬扬的落花,他的眼眸里,突然划过一片伤心的黯然:“朕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母后了,真想她啊!”
“皇上,我劝您还是别去看太后了。”身后立刻传来刘腾苍老的声音。
“为什么?”元诩回过身去望着他。
刘腾与他对望了一眼,顿了顿才说:“老奴怕您看了,会受不了的!听说,她现在独自一人搬到北宫,就是……”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住。
“就是什么?”元诩果然如他所料那样,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
刘腾心里暗喜,表面上却还装出一副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和江阳王欢好。”
“胡说!”元诩立刻低吼起来,“朕的母后绝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江阳王还是我的姨父!”
刘腾急忙跪到地上,诚惶诚恐地说:“皇上,那是因为您年纪太小,很多事,大臣和奴才们不敢传到您的耳朵里!在此之前,她和清河王的私情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如今和江阳王的关系更是宫中人人皆知,只不过大家碍于两人的身份,都不敢多言。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挑一个晚上,悄悄地去北宫亲眼看一看,便知老奴说的是真是假!”
单纯的元诩就这样被刘腾骗去了北宫,就在这天夜里,他透过窗缝,看到了毕生也无法磨灭的一幕……
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甚至有种被羞辱的失望和愤怒。从此以后,对于母后,他不再有过去那样尊崇的情感,态度也跟着一天比一天冷淡,反而对刘腾的话深信不疑,把他看成是唯一的亲信和长辈。

北宫。
这一日,元叉不在,琉香突然将一名魁梧粗壮的将军领到仙真面前。
“太后,这是抚军大将军奚康生,一直追随元叉,甚至参加了幽禁您的阴谋。但如今,他已看不惯元叉的胡作非为,想悔过立功,替您刺杀元叉!”琉香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空,这沙哑的声音里却隐含着勃勃生机。
听到这话,仙真猛地抬起头,在正视奚康生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仿佛顿住,从碧蓝的眸子里,折射出一缕异样的光芒。
“你真的愿意为我刺杀元叉?”
“臣对此前所做之事,后悔不已,请太后给臣一个机会,为国尽忠!”奚康生声如洪钟,扩散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要怎么找这个机会呢?”仙真思虑重重,又皱起了眉。
此时,琉香迈出一步道:“奴婢已经想好了,您可以迷惑元叉,说思念皇上,求他设宴让你们母子相见,群臣作陪,元叉心里到底还是迷恋您,应该不会不肯。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机会了……”
奚康生接过琉香的话道:“臣会在酒宴正酣时行刺元叉!”
仙真望了望奚康生,又望了望琉香,不知是激动、悲哀,还是从绝望的谷底看到了曙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笼罩在头顶。突然,她猛地从榻上翻起身,直视殿外,面无表情地说:“好,就照你们说的去办!”
一切如预期那般顺利进行着……
当仙真痛哭流涕地扑倒在元叉怀里,说自己思念儿子,夜不能寐的时候,元叉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答应在北宫的西花园里设宴,邀请少帝和群臣前来。举办宴席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绚烂的朝霞将北宫浸浴在一片红光之中,明亮的色彩在庭院里舒缓地蔓延。花园里花团锦簇,大丛大丛的鲜花盛放在四周,香气萦绕。
一张宽阔的紫檀桌横在花丛之间,洋洋洒洒铺开满满一桌丰盛佳肴,好似一艘绚丽的画舫,被无垠的花海所承载。宴席还未开场,一旁的丝竹班子已开始演奏,乐声悠扬,缭绕云天。
接近午时,皇上来了,群臣也都来了,众人依照宫规,跪在地上请仙真入座。仙真看似慵懒地坐上席位,之后挥了挥手,下令侍官开席。
第188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1)
很快,大家也都坐了下来,然而,少帝元诩却没有选仙真身旁的那个座位坐下,而是刻意远远地避开她,坐到对面。仙真感觉到有异,紧紧盯着儿子,却发现他根本不看自己,自顾自喝着杯中酒,或与两旁的大臣对饮,那一刻,仙真握住酒杯的手不由得僵了一下。
许久不见,这孩子长高了,也长得更帅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然而,他的脸上却有一种无法捉摸的神情,哪怕她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也始终无法读懂他眼中深邃的寒气,仿佛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深潭。她试图拨开重重迷雾,闯入其中,却被无法穿越的迷障隔绝得很远。
这样的表情,让仙真陌生,也让她害怕。
难道说,几年的禁闭隔绝,已经让他们血液中的亲情变得越来越稀薄了吗?
想到这里,她的面孔一阵发白,咬住嘴唇,泪水顷刻成串地落下,对着众人失声嚷道:“把我们母子分开,长年不让我见儿子,倒不如让我出家算了,索性永断尘缘,一了百了!”
说完,她夺过桌上切肉的短刀就要断发,元叉和元诩都惊住了,群臣更是赶紧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却丝毫没有手软,或许,心底最后一丝坚持的意义也被抹杀,已经让她彻底崩溃了。转眼间,缕缕青丝随风落在地上。
元叉见状,赶紧上前夺过她的刀子,元诩也重重地跪到地上,声音里透着伤痛:“母后,请您自重!”
“你,还认我这个母后吗?”仙真泪眼蒙眬地望着他。
元诩将头压得更低,紧紧贴在地上:“当然,您永远都是儿臣的母后。”
仙真上前一步,拉起了元诩的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触摸他的手,他的手掌不知何时也变得宽厚起来,甚至盖过了母亲的,不像还是婴孩的时候,它就像是刚刚破土的小嫩芽,柔弱得好像一折就断似的。
抚摸着这样一只大手,仙真想起了母子之间缺失的时光,如果可能,她真想永远留在瑶光寺边的那个小院子里,就这样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静静陪伴诩儿长大。作为太后的宫廷生活,在别人眼里尊贵无比,可是在她看来,不过是剥夺一个母亲母性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最让她感到悲哀的是,就连儿子身边的那个老太监刘腾,都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地位,成为他最亲近的人。
几乎是哀求般地,她楚楚可怜地望着儿子,低声说:“我们母子好久没有相聚了,今晚,你留在母后宫中,陪我一晚,好不好?”
元叉见状,马上向一旁递了个眼色,同党的一名大臣赶紧上去阻止:“圣上已经朝见过了太后,后宫嫔妃又都留在南宫,留宿北宫恐怕不妥吧?”
就在这时,奚康生当众站出来替仙真说话:“圣上乃太后的爱子,陪太后住一夜,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妥?”
他这面目狰狞的一吼,还真把那些文弱的大臣给吓住了,没人敢再说什么。
仙真也趁机说自己身体微恙,要回宫歇息,拉着元诩便往宣光殿走。群臣也都纷纷起身,簇拥着太后母子回宫。
元叉也在其中,低着头,冷冷不语。
当众人出了西花园,绕过回廊,马上就要到宣光殿的时候,奚康生觉得时机已到,便从怀中掏出匕首,直刺元叉后心。元叉也是习武之人,反应异常敏锐,感觉背后飕飕凉风,立刻回身一闪,匕首只刺中右臂。
“有人行刺王爷!”
“御林军!御林军!”
人群中顿时骚乱。
仙真闻声,惊愕地回过头,没过多久,行刺失败的奚康生就被元叉的党羽拿下。也许是怕连累太后,他直直盯着她,却一言不发,如炬的目光里盈满无限的懊悔与愤恨。
“说,为什么行刺本王?”元叉捂着受伤的右臂,走上来,将那把带血的匕首顺势狠狠插进奚康生的右肋。
鲜血顿时噗的一声喷溅出来,奚康生痛得冷汗淋漓,却面不改色地骂道:“元叉,你恶贯满盈,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杀你,即便我今日失败了,总有一天,你也会暴尸街头,你就好好等着吧!”
元叉猩红的双眼里掠过一抹噬血的寒光,狠狠朝他吐了口唾沫,对着左右说:“拖下去,好好审问。”
第189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2)
奚康生就这样被元叉的爪牙就地拖走,结果,可想而知……
仙真怔怔地望着他留下的一路血痕,仿佛被风沙吹痛了眼睛,感觉泪水再一次溢满眼眶,几乎承载不住它的重量,然而,就是掉不下来。
四周的暮色渐渐垂落,弥漫,直至一片漆黑。
深夜,元叉独自一人大步迈进仙真的寝宫,眼中燃烧着火一样鲜红的戾气,宫人们见状,没等他开口,已吓得纷纷退至门外,偌大的寝宫,便只留下他和仙真两人。
“我知道奚康生的行刺出自你的授意!”他狠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寝宫上空,然而仙真依然背对着他,坐在榻上默默诵经,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这样冷漠的态度显然进一步激怒了元叉,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边,一手抓起仙真的手腕将她整个身子扭转过来,死死地盯着她:“你想我死,你居然想我死!我把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了你,就差没有把心挖出来献给你,而你,还是一心想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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