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宫中府中

  “这是给妹妹补身子用的。本宫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人的，这个，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丹珠闷声不响地注视着那支人参，半晌，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才道：“奴婢谢淑妃娘娘赏赐。”
  宫内的事情显然也传到了宫外。子微听着手下人的回报，不是挑眉。
  “在补药里发现了藏红花？”
  “回爷的话，是这样。”
  “查出来是最后去探望的婕妤下的手？”
  “回爷的话，是。”
  子微腾地站起来，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落叶。夕阳将一切都变得昏暗，淡金与血红，鬼魅无比。
  “替罪羊吗？”他喃喃自语道，“听起来，不像是宛儿会做的事情呀……这么拙劣的手段。”
  宫里的生活，节奏极慢。
  满宫的丽人晨起对镜，梳扮一新，花枝招展，齐到长乐宫给太后请安，期盼着能够遇上前来探母的圣上；若韶光好时，或游园赏景，或聚众闲聊；也有闷在屋中，针黹女红，好容易捱到日暮，翘首以待，却多半是等不到要等的人，又是一夜枯坐。
  折子上的戏目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个，早已听得滚瓜烂熟；识字的女官自然很忙，闲得无聊的宫女宫妃却大多不识字，看书消磨时间对很多人来说也只不过是妄想；民间的话本传不入宫内。对百无聊赖的宫人来说，嚼舌八卦便成了最具乐趣的消遣。
  宫中无秘密，固然是因为到处都是听命于不同主子的眼线，更主要却还是因为宫人的嚼舌。将一件新鲜有趣事说予洒扫庭院的梅香听，不消一会儿那事情便可以传到隔一个宫殿的玳瑁和珍珠耳中；一传十，十传百，到了第二天，保准满宫都是流言。这流言还是个贱骨，你若是不理他，倒是有可能没几日便让人丧失了新鲜感；可你若要弹压他，除非是用雷霆手段弹压，否则，弹压力度不够，只会越压越盛。
  如今便是这么一种越压越盛的状况。
  “要我说，一准是贤妃娘娘随便找了个人当替罪羊！这种事多了去了。前几年不还有过吗？”
  御花园的假山下，几个宫女正在说话。其中一个神秘兮兮地指了指皇宫的东北角：“在清芷宫病死的那位美人小主，就是因为被贤妃娘娘拎出来替罪，才被关进了冷宫的！”
  “什么病死呀！你们这些晚进宫来的知道什么！”另一个人打断她，“我听说，那位美人小主是被药死的。啧啧，可怜见的，当时抬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紫的。听说还有更诡异的，那位美人小主准备抬出宫去的时候，七窍流血！”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真的？”
  “我怎么知道。经手那件事的人，不是出宫了就是暴毙了，总之，没一个是还能说话的。”
  “那他们是——”
  “还能怎么着？多半是被灭口了呗！”
  “呀！”几个宫女颤抖起来。
  “那现在这位柳婕——柳宫人岂不是……”
  凌颖面色铁青。自丹珠小产、柳氏获罪已经一月有余，流言依然猖獗如此。凌颖曾在出了禁足期以后杖责过几个嚼舌的宫女，却被说成是“心虚”，以至于如今泼到身上的脏水她洗也洗不干净。连太后都亲自过问过几回。
  翡翠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正欲开口，却被她摇头阻止。
  宛初来到御花园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木然枯坐在湖边的凌颖。
  “妹妹？”她试探地开口。凌颖没有任何反应。
  “妹妹？”她又唤了一次。
  凌颖动了动，转了过来，脸色青白，在夕阳的暗色下显得有些狰狞可怖：“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妹妹早就该想到，身居四妃高位，就算失了宠，也不可能从这个局中抽身而退。你不动，敌便动。事已至此，现在还来追究根源有什么意思？不觉得已经迟了么？”
  “是你做的。”这次的语气换成了肯定。
  “本宫只不过小小地推波助澜了一下。”宛初说得很干脆，忽然又笑了起来，“说到底，那也是本宫身边出来的人，再怎么笨，论起心计手段，还是比妹妹你要强的多。”
  －－－－－－－－
  莫要霸王啊……
  
第五十四章 伤德（一）
 皇宫里头，妃嫔小产、龙子得而复失，也不是第一次了。况且这种事情近年来更是颇为常见，众人看着看着，也算是看习惯了。到了十月末左右的时候，除去依旧笼罩在失去龙子的愁云惨雾之中的桃夭宫以外，柳婕妤“害死”梅婕妤腹中龙胎这件事便渐渐淡出了宫中众人的视野。不过在丹珠小产坐小月子的那一个月里，宫中一众不受宠的低位嫔妃们也尝到了一些甜头。
  如今宫中的低位嫔妃，多半是上一次和这一次采女大挑挑出来的人，八月中秋家宴的时候大都升了份位，不是贵嫔就是美人，却由于丹珠的专宠，经月也没有一次面见天颜的机会。这一个月里丹珠不能侍寝，慕容源也不好天天禁欲呆在桃夭宫里陪她。再刨去慕容源定好要去汉广宫和钟灵宫的时间，一下子空出来近二十日的位置，就像是一大块香喷喷的肥肉，谁见了谁眼馋。
  于是心思活动、四处钻营的人便多了起来。宛初手下的人收礼收到手软，连久不理事的周德妃那里也是相似的情况。
  周德妃不管侍寝这一块的事，也知道这种事情必须交由宛初处理。可她耳根子软，经不得别人讨好哀求，收下别人的礼物，也曾到宛初这里求过几回。
  宛初也乐得卖她个人情。凌颖目前的态度暧mei不清，想来还是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依附于她。宛初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凌颖看看登上她这艘大船的好处。再加上在她这里使了银子的几个人，拢共六七个贵嫔美人在这二十日里轮番侍寝，恨得丹珠和凌颖要咬碎银牙。
  十一月开始，便是京察，由子微这个议政王大臣主持。
  云京城里别的不多，就数官员最多。从正一品的宰辅和从一品的殿阁大学士，一直到从九品的各官署令丞，大大小小也有几千人的数目。这还不算武官。正一品的枢密院四方大将军、从一品的九门提督这些姑且不论，守卫宫禁、皇城、京城的各种侍卫军官，人数岂能少了去？御前侍卫、大内侍卫、御林军、骁骑营、左右翼前锋营、神机营、禁卫军，云京内外的守军足有几万人，其中光是有品级的就不下一万。京察是针对在京所有官员的考计，若这么多人全交由议政院考绩，岂不得累死？
  不过京察之法前朝便有，上百年的传下来，虽不算及其完善，却也早就自成规条。正六品以下官员由各部各署自行考绩；正六品至正四品由各部初核，议政院审定；正四品以上，则是由本人自陈，圣上亲裁。
  为了防止人情关系影响京察结果，考核之法都定了标准，名为“四格”、“八法”。“四格”为：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八法”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四格皆优、不犯八法的，便可评为卓异，报到御前，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万八千的官员之中，能做到四格皆优、不犯八法、拿到“卓异”的，到底不多。数来数去，一年也就那么十几个，而这其中还要再掺一些水分。
  不犯八法，四格里有三项“称职”的，可以拿个“优等”，同样也可升职。“卓异”太过引人注目，再加上要升官也不是非“卓异”不可，在“优等”上做文章的人便多了。
  京察拖的时间长，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待京察结束，便是到了年关将近的时候。有不少人便在给上司、同僚的年礼中加厚几成，博个好印象，买个前程，求个“优等”。
  京察结果的“卓异”、“优等”、“平平”、“庸碌”之类的评语并无名额限制，全按四格八法的标准评定。一来二去的，拿到“优等”的人便异乎寻常的多了。
  子微看着书案上的那一叠“优等”的名单，不禁皱起眉头来。
  这里有半数的人是他识得的，他们的才干、表现，他虽不能打包票说一清二楚，却也绝非一无所知。评得“优等”的官员里，有多少人是造了假的？
  不过既然连他做皇帝的哥哥都无心管这事，他又何必狗拿耗子多此一举？
  他微微一哂，将这事揭过不提。
  后宫里的宛初倒是听到了风声，思忖几番，以沐家的名义提拔了几个看得顺眼的年轻后生收归己用，也弄了些个“优等”。
  京察之后，闹哄哄地过了年。慕容源见丹珠总是闷闷不乐的，便提出要在云京附近修温泉行宫，带丹珠散散心。还是子微给劝了下来。一来如今行宫连个影子都没有，等紧赶慢赶地修建好了，冬天也过去了；到了春天还得去青州，夏天又不是泡温泉的好时候，想要温泉行宫派上用场，要等上大半年的时间，行宫等于是白白闲置，还浪费维护用的银子。二来，太后的病还没好利索，若是带上太后，内外奔波的搞不好还让老人家病情加重；若是把病着的太后撇下在宫里，又要生生落下个“不孝”的骂名。
  于是这个冬天里也没发生什么事，平静无波地就过去了。（←你纯粹就是没啥好写没话找话了是吧？）
  三月中旬，青州出猎。
  这次的随扈名单里，没有了凌颖的名字。宛初自然是要随扈的，留下一个喜静不喜动的周德妃在宫中主持宫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