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作娘子

第107章


  她想象过很多场景,想象他为了大事会这般这般,甚至最终不得不与她兵戎相见——她是个暗人,她想,这些她都会理解的。
  可是,变故总是令人猝不及防的。令月没想到,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方面!
  ——袁螭竟会在这个事上,出了招!
  她的心就算再能想的开,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这个最亲密的爱人,居然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命不久矣,想留个后代。
  尤其是,他说的这么理智,这么冷静。
  这样的理由,任是她再任性蛮横,也反驳不了!
  她这诡异的体质,无法给男人留下后代;她这可怕的身份,在二十四岁前,也不会被允许给谁留下后代……
  作为女人,她就是个十足的废物,没有用的。
  令月心底又痛又堵,当下眼眸垂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谢你……”沉默之中,袁螭轻声递过了话来。“方耀祖放弃了,是你帮我的吧……”
  令月一怔,后才反映过来,他谢的是什么。
  “你不恨我就好。”她苦涩的笑着,就算是帮助再大,适才她拿刀绑了他的儿子……
  “不会的。”袁螭一句话未完,又开始了轻咳,“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恨你……我欠你的……”
  令月心下一酸,她想起了两人之间的那些往事,不乏携手扶将,同经风雨,却是黯然散场,不堪回首。“小事一桩,比起你为我做的,”她的心突然纠结的利害,说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去陇西?”她赶紧换了话题。
  “……有事。”袁螭却垂下了头,更惜言如金了。
  令月肯定了方耀祖的判断。
  这个袁螭去陇西一定是有事,且是大事。
  “那你的身体……能驻边吗?”她问出了这句话,却不是当初那种感觉了。对于袁螭,她突然不揪心不难过了,她的全身上下似是麻痹木然了一般,只是就事论事,如此而已。
  “还好吧。”袁螭怅然的笑了,“……谢谢你。”他踌躇良久,还是终归于这三个字。
  “谢我什么?谢我治好了你的病?”令月苦涩的咧开了嘴角。“告诉我,你的病什么时候好的?那时候,我还在左军都督府吧。在送柳蓉走的时候,就好了吗?”
  “没有……”袁螭的脸色一讪,“那时候还没有。是不久后好的……”
  “素女九式?”令月突然想到了这个细节。确实是,好像他从那阵子不久之后,就不再专注于这双修之法了……原来,竟含着这么大的意思!那就恭喜袁都督了,喜得贵子。”令月口不对心的笑着,“头胎儿子,该送给左军府老都督爷和老夫人报喜了吧。”
  “小月。”袁螭却突然正色抬起了头。
  “我求你一件事。”他无比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眸,“这件事,我不想声张。”
  “为什么?”令月有些惊异,“悠悠众口,你堵的了吗?”
  “堵的了。”袁螭面无表情的接住了话,“他们马上就走,不会留在京城。”
  令月怔怔的望着他,却在他的瞳神中看到一丝冰冷之戾气,坚定而突兀。她没必要再问下去了,这一定是一件有缘由的大事。袁螭不给孩子名分,孩子就不是右军世子。他想做什么?
  “我还在犹豫,让他过什么样的生活……”袁螭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在一旁喃喃的解释着。
  “你可以选择吗?”令月看着手上的田黄粉,有些好笑。
  “现在还能。”袁螭淡淡的垂了眼眸,“但时间不多了。”他以帕掩口,又开始了持续的咳嗽。
  “看你活着,真是受罪……”令月幽幽的怅言。
  他有那么多不能言说的大事,也许到死的那一天,才能得到解脱吧?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袁螭苦笑着收了手帕,声音无奈而忧伤,“命中注定的……逃不掉的。”
  令月的喉咙里似被噎了一块鱼骨,上下不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个男人本就不该是她的,是她莫名其妙一厢情愿的喜欢上了他,如今也该了断了。看着他嘴角的那一抹血红,她突然间释怀了。
  他要留下他的血脉,他要进行他的大事,作为一个男人,这都无可厚非。
  她没有帮助他的能力,那就穷则独善其身吧。
  “你努力吧,我走了。”令月寂寂的转过了身去。
  ********
  被风吹了很久,令月头脑的热度才勉强退了下来。
  在天亮前她潜回了神女殿,没被任何人发现。一切,如离开时一般宁静,只是她迫切的想睡了。
  这一次,令月睡的很快,竟是沾枕就眠。
  无梦,无他。只是酣畅淋漓的昏睡着。待她自然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竟又已微暗。
  宫娥闻得声响,衣裙窸窣的上前禀告:白日里摄政王李成器曾来过,见宫人唤了她三次都没有唤醒,便体贴的离去了。
  令月面上一烧,她睡的太熟了!李成器竟然来了……
  盘问下去,宫娥也说不出什么要点来。据说李成器说没什么大事,只是他这阵子忙,又快到了天贶节,来抽空探视一下,督促礼部和钦天监办好天贶节大典,顺便还来问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乾教最重要的节日,天贶节快到了……
  “给我抬几坛子酒来。”令月愈加觉得心里空的难受。御厨做了清凉的小食,她勉强吃了点东西,就寂寂的自斟自饮开来。
  她的头脑虽然很飘,却很清凉。袁螭那个短命鬼,她还寻思他做什么?他没有喜怒,没有爱好,他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他的口风把的特别严,有道是,“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袁螭就是个典型的不能深交之人!鬼知道历经训练的她怎么会对他失了心?
  回头想来,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两人当初明明是针锋相对满目血红,最后怎么反成了一对欢喜冤家?
  令月木然吞咽着,干干的笑了。
  这个袁螭,他从来不跟她说什么秘密;所有关于她的事,还不如方耀祖那边透露的多;袁螭的举动很诡异,说他神情不露吧,却总在她危机关头神秘出现……
  算了吧。他什么都不说,他的嘴很严。这样的人,再等下去也无用。为了探得她的身世之谜,她得换个人下手了……
  方耀祖?对,方耀祖。
  不知喝了多少酒后,令月自由的昏睡过去了。可是后半夜,她突然被汹涌的不适、反胃感给搅醒了!
  她第一次喝醉了。
  令月昏天黑地的吐了,玫瑰和红葡酿制的鹤年贡酒,泄在地上,是满目的血红。她毫无形象的吐了一夜,直到吐的四肢都抽搐到了一起……
  神女禁止外传,宫娥又不敢去找御医,只能一盆一盆的给令月换着清水,擦拭着脸庞……
  令月第一次为折腾自己而后悔了。
  她无力的躺在那里,仿佛血液都被抽干了,五脏六腑全是虚空的,这肉身觉得就是一个空壳,声音、气味、气流都能轻松的穿透了她……
  一夜痛楚之后,她倒是睡正了昼夜。
  第二日的阳光明媚而馥郁,令月缓缓的睁开了眼。
  她顶着额头满满的虚汗,看到了透过绿窗的那一丝金光灿烂。
  璨然万乘,仿佛新生。
  在天贶节的前一日,她这身练武的底子,快速的复元了。
  六月初六,是乾教最盛大的节日:“天贶节”。贶为赐赠之意,相传神女会在此日赐天书于人间。民间又有传说,当日是龙晒鳞的日子,如果当天日朗天晴,就会将家中的书籍、器具、衣物摆出去曝晒。女人,在这一日则一定要洗头,富裕人家的娘子,还会用荷花的花汁美染指甲。
  神女殿上下诸人,自然是从一早开始,就忙碌个不停。
  令月没什么精神,连累着元神还是有些发虚。她吩咐宫娥将自己推了出去,也去晒晒太阳。
  神女殿的九十九级玉石阶梯下,全都晒满了经书、衣物、法器……令月沉默的瞧着,心内不由怅然。经书可以晾晒,心情也能晾晒吗?她晒了这一日阳光,满心的郁闷之气,能消除的掉吗?
  日后近了正午,宫娥按规矩先伺候令月洗了头发。一个时辰后,满堂娇娥皆是湿法披肩,水润玲珑的很。令月默默望去,只见一殿的温婉娇嫩,心情不由也熨帖舒适了开来。
  午后的熏香小憩中,小多子用刚刚挤出的荷花汁给她染了指甲,还不停的在耳边嘀咕着神女殿晚上会有盛大的宴会,连皇上都要御驾亲临,神女娘娘可一定要好好准备下。
  皇上?李俊彦要来?令月突然回过了神。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得梁管家轻声打起了帘,“神女娘娘,摄政王府来送供奉来了。”
  李成器没亲自来,倒是件稀罕事。
  据说大明府、珲春府出了蝗灾,高丽属国又起了兵乱。李成器那是真的忙。送礼之事第一次委托他人。令月心里却很是欣慰。
  甚好甚好,这厮终于没时间来找事试探她了……
  这一个下午,令月疲于应付各处送来的供奉之物。虽然神女殿答谢的赐赠之物管家早就准备好了,但她至少还得出面去迎来送往。笑了半日,着实把她累的不轻。其实,算来她赚大发了,入账的是成套的金器玉器,出账却只是些普通的玉牌子,应付那些普通的人家,甚至就是一页黄纸……
  祭天成功又有玉蝉傍身,她现在的神女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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