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城

第10章


  云墒见他愣住,眼角微微一沉,侍卫吃了一惊,连忙告退。
  这位荒淫王爷能让十三侍卫俯首帖耳,甘做犬马的地方,一是他贵为王爷;二就是他这含威不怒的眼神。
  那眼神很重,宛然有金戈铁马杀人染血的浓郁。
  天色已晚,云墒还坐在桌前,那手指搁在桌上纹丝不动,皎如白玉。
  依照先前的谋划,在他将阿迦城的情况探明之后,云项应当给他更详细的进一步计划,例如是否要查明金矿所在、是否事先除去城内较为麻烦的某些重要人物,例如神秘莫测的元老会,以及——他应当在什么时候自尽,方才不会有被扣为人质的麻烦等等。
  但云项却不回信。
  为什么?
  难道云项良心发现,不灭阿迦城了?
  云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不。
  他愿意赴死,云项却在他出门之后,便已不再信他。
  这才是他不回信的原因。
  云项必定……另起计谋,让他和阿迦城—起覆灭在无声无息之间。
  这就是云墒九王爷的价值。
  最大的可能,是云项亲自前来攻城,他可以将城邦团团围住,看着城里的人一一死于非命,然后兵不血刃进城取宝,最后满载而归,换取干载难逢的荣誉和财富。
  凭此一步登天。
  透过窗子,窗外依然是安宁的阿迦城,夜里到处闪烁着美丽的水晶光辉。云墒静静地看着美丽的夜色,想着白塔里的娑,勉强支持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想着这同一片夜色?
  这份安宁能支持她多久?
  当一切真相揭穿的时候,她会痛苦到流泪吗?
  会发疯吗?
  会……恨他吧……会吧。
  他依旧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想到……云项会率众圈城,他是不是该……提早告诉娑,否则事到临头,她会害怕和紧张的吧?
  念头一闪而过,他惊讶于自己想要帮助娑守城,这真的有意义吗?真正毁灭了阿迦城的人不会是云项,而正是他自己。
  一个人杀了人之后再去救人,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服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善念,做这种事只会显得自己伪善又愚蠢。
  但他却是渐渐克制不住那念头,想要告诉娑,泰熙国云项的军队即将兵临城下,她有什么方法抵抗呢?
  需不需要——他帮忙?
  如果云项兵临城下,白塔却并未毁灭,阿迦城没有流行瘟疫,那云项他……会攻城吗?
  云墒坐在房中沉吟,时间渐渐过去,渐渐地开始有第一道曙光亮了起来。
  他心中悚然一惊,第五日。
  使用太阳术自查,自觉体内并无不妥,疫病似乎尚未发作,蓦然站起,云墒揽镜自照,解开衣裳,只见左半边身体十三个地方各自隐隐约约浮现一点红斑。
  红斑……就如刚刚受了绣花针轻轻一刺,只略略发了红,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云墒轻轻伸指按了按其中一点。
  一股针剌似的剧痛直入骨髓,让他微微一颤。
  这疫病刚刚发作便已如此可怕,若是再过几日会变成何等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知道门外千千万万与他相识或不相识的人都和他相同,都会在身体的左边浮现十三个极其纤细的红点,细得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会注意到。
  细得让人绝不会想到那是如何令人毛骨悚然的红点。
  他穿上衣裳,门外有人轻敲三声,“王爷。”
  “进来。”云墒神色从容,衣袖轻挥,大门应手而开。
  一名个子非常瘦小的侍卫闪进门来,低声道,“王爷,我已收到京城内线所传的疾飞鹰隼,六王爷昨夜连夜面圣,朝廷调集一万兵马,不日即将西行。朝内最……最多的说法,是皇上怀疑咱们勾结阿迦城,要谋反。”
  这名侍卫姓张,叫张友贾,生性机智谨慎,还从未用这等低沉紧张的声音说过话。云墒眼瞳缓缓抬起,算不上看了他一眼,最多只是往他的方向动了动眼珠子,突然道,“脱衣。”
  张友贾吃了一惊,茫然看着他的王爷,只当自己听错了。
  云墒很平静地道,“脱衣。”
  “王……王爷……”张友贾退了一步,“属下……属下不好男……男风……”
  云墒似乎是笑了一笺,不耐听他胡思乱想,蓦地欺进他内围,刷的一声撕了他一片衣襟下来。张友贾吓得呆住,不知这位王爷要拿他如何,呆了半晌,却见云墒在他身上瞧了几眼,平静地道,“快十年了,好快……”
  张友贾扯过破碎的衣裳掩住裸露的胸口,尴尬的看着云墒,全然莫名其妙,他来禀报紧急军情,云墒却和他叙旧,无端感慨起时间来了。“属下跟随王爷,的确快十年了。”
  “十三侍卫对我忠心耿耿,”云墒对他一笑,那笑容没什么温度,“虽然自家主子让你们没好脸面见人,却一向尽心尽力。”
  张友贾听他说到“虽然自家主子让你们没好脸面见人”又是吓了一跳,暗道这虽然说的实话,但王爷自己说出这种话,莫非是被谣传造反,受了刺激太深,有点疯癫起来了?“王爷……”
  云墒眼眸一动,张友贾素来是个精乖的角色,一见云墒的眼色就知道他并不想听他接话,于是立刻闭嘴,只听云墒道,“六王爷若是安抚了流民之乱,集结兵马往这里来,以你估算,要几日时间?”
  张友贾听他说话越听越迷糊,“六王爷一直率兵处理流民之事,集结兵马不需多少时间,一切顺手的话,二十天可率众而来。”
  “二十天……”云墒低声一笑,二十天后……云项便可见满城尸骨……“你去召集十三侍卫,除你之外,每个人裸身来见。”
  张友贾骇然,“裸……裸身?”
  云墒嗯了一声,抬眼看窗外朝霞绵延,半轮红日出于云上,照得天空半边明艳似火,半天浓黑如墨。
  张友贾怀着忐忑的心情领命而去,暗忖王爷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不久之后,云墒将十三侍卫从头到脚都细细地瞧过一遍。
  出行之前,他并不在乎这十三个人的死活,故而一路上也并未刻意与十三人保持距离,内心深处甚至一向认定这十三人必要陪他客死异乡。但自从到达了阿迦城住进了行馆,他反而渐渐和十三侍卫保持着距离,随着离国的时间越久,心中越淡淡浮现一股歉疚。
  十三侍卫对他忠心耿耿,从未因他荒淫无道或离开王府而稍减。
  这十三人是云项精心挑选的上上之才,无论人品或是骑术、刀法都属流。
  瞧过了十三人的裸体,云墒长长吐出一口气,眼里突然有了笑意,脸上却不见了笑容,“我从城主娑那里得知,阿迦城有一处金矿,位于伊蓝森林以西五百里处,矿内不但盛产黄金,还盛产宝石。你们十三人早出发,往西寻找这个叫做‘布洪’的金矿,找不到就不必回来见我了。”
  张友贾愕然,“王爷,此刻最紧要的是……”
  云墒打断他,“我等前往阿迦城的目的是探查金矿,只消你等找到金矿所在,完成皇命,谋反之事不攻自破。”
  张友贾只觉这句话似是而非,皇上怀疑你谋反,难道你寻到金矿他就不怀疑了?只怕是怀璧其罪,疑心更重吧,但云墒说得轻描淡写,他不敢反驳,只得称是。
  “王爷,我等—起出发,谁来护卫王爷安全,”另一人小心翼翼地道,“寻找一处金矿,不需十三人—起出行吧?”
  云墒眼色微沉,“听闻伊蓝森林以西乃是不毛之地,不知有何等怪兽存在,此去路途遥远,十三人—起去方能快去快回,这就去收拾行囊,立刻出发。”
  十三侍卫纷纷领命,却是面面相觑,各自心里都是老大的疑窦。
  云墒心情却很喻悦。
  十三侍卫没有一人感染疫病,他只需把这十三人调离,接下来的事便与他们毫不相干。
  未过多久,十三侍卫一起策马而出,往西边不毛之地奔去。
  云墒并未送人,那十三匹骏马扬尘飞蹄而去的时候,他在沐浴。
  黑发弥散了浴池角,云墒仰躺池边,—件紫袍随意搭在肩头。即使是如阿迦城这般地域不大的城邦,贵族浴池也是十分巨大,远远大过泰熙目的规模,平日洗一次澡烧个热水都要半日,今日浴池中的水却是冰冷的。
  几名行馆内的女仆诚惶诚恐地站在一边,娑要她们服侍云墒,今日云墒却要浸泡在冷水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浸泡了大半个时辰,云墒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浴池寂然无声,几个女仆安静地站在一边,保持着端庄的仪态。
  “里拉,”云墒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名叫里拉的是行馆侍女的总管,听到云墒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云墒很少和她说话,连忙仔细聆听,只听他说,“你能不能给我说说阿迦城白塔和伊蓝森林的故事?”
  里拉定了定神,谨慎地回答,“阿迦城自古以来盛产黄金,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就拥有了高超的炼金术,却总是遭到其他族类的掠夺,所以在三百多年前,伟大的阿兰兹家族的祖先建立了白塔,通过祈福和巫术保护我们的城邦和财产。”
  “那伊蓝森林呢?白塔的圣光不是关系着伊蓝森林的兴衰吗?”云墒感兴趣地问,“你们自己不觉得这片森林异乎寻常?”
  “伊蓝森林是偶然产生的,我听我祖母说,很久很久以前,伊蓝森林和其他森林—样,没有蓝色的树木,也没有独特的野兽,但是阿兰兹白塔建立以后,因为城邦很小,阿兰兹家族的力量太强大,圣光泄漏到周围的森林里去,渐渐地改变了森林的一切,最后它也成了白塔圣光圈子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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