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歌

  绿莹笑着奔过去拉住璇玑的胳膊，亲热道：“哈哈，还是你聪明，公主果然藏了件衣服在被窝里。”
  我升调“啊”了一声，指着璇玑佯怒道：“原来是你这个坏了心眼儿的出的主意！本宫就说绿莹什么时候这般机灵了呢。”
  绿莹瘪瘪嘴，委屈地将璇玑望着。璇玑扯了扯嘴角，不屑道：“别理她。”
  我气愤地往椅子上一坐，璇玑淡定地把一碗盛好的白粥递到我面前。我执起筷子往桌上一拍：“来呀，给本宫夹个包子吃。”
  用过早膳，我正想去美人榻上躺一躺，被绿莹以“这样做对身体不好”的理由慌忙止了。我充耳不闻地继续往美人榻靠近，半路杀出一个璇玑：“不是我说你，你成天这么吃了躺躺了睡的，仔细变成一个肥婆。”
  我对她幼稚的威胁很无语：“那好呀，我要是变成了一个肥婆，那朱雀的王子肯定就不娶我了。”
  璇玑大怒：“这可由不得你，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天，你可莫要破坏我的计划。”
  我望着她眼圈周围明显的乌黑，心虚道：“好好，我不躺还不成么。”
  璇玑和绿莹满意地对望了一眼，相携胜利而去。
  我颓废地望了望不远处的美人榻，叹了口气。
  暄和已于三日前在朝堂之上颁布了圣旨，准了凤鸢的求婚，另外钦命林朝歌全程护送。当日圣旨一出，朝堂一片哗然。为的却不是我要出嫁朱雀，而是为的林朝歌亲自护送这桩事。林朝歌在天朝的威名很高，素有“玉面战神”的称号，虽然我知道这个称号他很不喜欢。在众人眼里，他代表的便是我朝强盛的战力。如此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却被派遣做送亲将领的差事，大约多有人为此愤愤不平。
  然而也有人说，陛下果真如传言一般对这位流云公主宠爱有加，虽非一母所生，情谊却更胜与他同胞的熙和公主，至此推断由陛下最亲信的林朝歌护送，也实是常理。
  传言如此，真假难辨。璇玑那日从朝堂上探回来说，暄和命林朝歌为送亲将领的时候，当时凤鸢的眼睛不加掩饰地亮了亮。由此看来，凤鸢是真高兴的，他自以为我对于天朝来说是很重要的，至少暄和给了他这种感觉，那他自然有理由认为，掌握了我，便能使暄和对朱雀用兵的计划得到很有效的缓解，甚至有可能一劳永逸。
  然而本公主恐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自此，我也已经三日未出云香殿。外人看来，自是安心待嫁的形容。实则我这几日窝在宫里不听劝告的胡吃胡睡，一天下来，御膳房的宫人至少得来云香殿六七回。前日绿莹还与我说，见着御膳房的古公公对着云香殿的大门满脸的惊恐。这话我白天听过了便算，到了就寝的时候居然清晰地浮上了心间。我默默地揣摩了一回，觉得古公公大约是被我饿死鬼的吃法唬到了，入睡前我回忆了一下古公公的那副小身板，觉得自己这么折磨他委实忒不厚道。于是暗暗下了决心，为了老人家的身心健康，明日起云香殿吃食的用度还是恢复成一日三餐的好。
  哪知第二日用早膳的时候，绿莹说古公公求见。我大惊失色，以为古公公受不了这几日平添的诸多劳累，上我这儿抱怨来了。急急命绿莹将古公公请进来，自己仍旧坐在椅子上用早膳，只是嘴里的那块甜糕吃不出昨儿个的味来了。
  儿时还没有独立的寝殿时，我便同母后一起住在凤仪殿中，因本公主自小便是贪吃好手中的高手，每日将凤仪殿中的甜食吃尽了不说，还时不时地爱去御膳房遛遛，御膳房便也时不时地遭贼。在得手了两三次后，便在第四五次的时候被古公公抓了个现行。彼时我手中还抱了一碗蜜糖百合，古公公望着我满脸的蜜糖，皱巴巴的脸上表情千变万幻很是精彩。后来不偷不相识，我闲时嘴馋了便总爱往古公公的小厨房跑。古公公是宫中最好的御厨，居所独门独院不说，还另有一个小花园，全被他拿来种了瓜果蔬菜。宫中的花匠主管康公公每每见了都要忍不住扼腕：“多好的红土啊！全叫古老头糟蹋了。”我很不厚道地觉得康公公于此事扼不扼腕于我没什么相干，尤其是在他送了我一盆很珍贵的月下白后，着实让我短时间的内疚了一番。我只觉得古公公在小花园里种着这些东西甚好，至少在他做菜的时候，我能时不时地猫进院子里掐点蜜柑吃。古公公做菜所要消耗的时间之长，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等待，所以他的那个小花园便成了我闲时最爱去的所在。
  后来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寝殿。再后来，便是母后大葬。自此，我便很少再去御膳房闲逛偷嘴了。不过，这么多年，送到云香殿来的吃食，用料手法乃至味道，都和记忆中的相吻合，至今未变。我自然晓得云香殿的吃食不是由古公公负责的的，他平日里要负责玄阳容德两处的膳食已经很是辛苦，再添上我这额外多出的云香殿，自是不必多说。古公公多年来这番不动声色的照应，让我很是感动。然而为了不给古公公找麻烦，我也至今未亲自去瞧过他，不过每月两次掐头掐尾，要么绿莹，要么璇玑，都会去古公公的小院里瞧他，知道他身子仍旧硬朗，我便也放下了不少心。
  许久不见古公公，待看清跟在绿莹身后的他时，激动之余还有一些纠结。明明是御膳房的首席大厨，古公公的那副小身板却是瘦骨嶙峋，比难民还难民，与我印象中的其他大厨全然不同。
  我撂了手里的勺子，招呼他过来同坐：“公公来我这边坐吧。”
  古公公做了个揖，顶着一张愁云惨淡的脸道：“公主万福。”
  我甚心虚，忙对着绿莹使了个眼色。绿莹甚懂事，忙搀了古公公挑了张就近的椅子坐了。
  我干笑了两声道：“许久不见公公啦，身子骨可还好啊？”
  古公公抬起那张愁云惨淡的脸：“公主。”
  我吞了口唾沫，正准备说公公我错了明日便恢复一日三餐再也不劳累你了，古公公突然间扭捏道：“公主，那个，老奴那儿存的槐花干这两天都用完了，明儿个怕是送不来槐花糕啦。”
  我正准备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不吃了不吃了，古公公又继续扭捏道：“所以，明日老奴打算做玫瑰糕，成么？”
  我狠狠地呆了一呆，半晌道:“成……”
  古公公笑呵呵地告辞退了，留下傻掉的我和愁眉苦脸的绿莹。后来璇玑进来，绿莹将她拉到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便成了留下了傻掉的我和愁眉苦脸的绿莹和璇玑。无他，她们担心我再这么吃下去，怕是穿不了锦绣阁为我做的嫁衣了。
  事实证明绿莹和璇玑完全是瞎操心。我这么昏天黑地地吃了三日，也没觉着身上有什么不同。可我漏了一桩要命的事：因打定了主意近日是决计不踏出宫门一步的，是以我在宫中所穿皆是式样简单的便袍。连着三日不用穿宫中那些式样复杂的衣物，我面上不说，在心里着实暗暗地窃喜了一把。
  午后小憩过后，璇玑便要把我从美人榻上扯了起来，说是锦绣阁来人了。
  我睡眼迷蒙地翻了个身，嘴里含糊道：“唔，让她们进来便是。”
  第五十二章 给公主来两斤后悔药
  在一个似曾相识的柔美女声的炮轰下，本公主瞬间清醒了不少。
  我侧了个身，望见立在美人榻前柔美女声的本尊——宜人。
  绿莹兴冲冲地捧了一个茶壶蹿进来，掀帘子的时候还差点被帘子绊倒。我躺在榻上没什么威力地道了句：“横冲直撞的，真没规矩。”
  绿莹站住脚吐了吐舌头，璇玑过去帮她把茶壶接了过来，温柔地丢了句：“小心着点儿。”
  我眼见着绿莹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璇玑把茶壶往桌上搁了，过来将我从榻上扶坐起来，又抱过一个软垫往我背后压了压。
  我倚在美人榻上笑道：“宜人？”
  宜人笑着应了。我想了想，又道：“你又调回锦绣阁去了么？”
  宜人点点头。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
  她拣了张靠近桌子的椅子坐了。我接过绿莹递过来的茶，抿了两口，道：“暄和竟然舍得？”
  宜人听我这般说，面上丝毫没有露出羞赧的神色来，只端正了脸色回道：“殿下说笑了。陛下调动奴婢只是为了就近看顾公主，既然公主不喜欢宜人看顾，宜人自然是要回锦绣阁的。”
  她这般一说，倒叫我生出些不好意思来。宜人像是看破了我的心思，缓一缓，又笑着道：“况且奴婢也只会缝些衣服绣些花样的，锦绣阁对奴婢来说才真正算得上好去处呢。”
  璇玑笑着打岔道：“宜人姑娘真是谦虚，你的针线活在宫里可算得上是第一好手了。我听说，徐美人还曾经跟着你学过一月的女红呢。”
  我兴致勃勃道：“当真？怪不得，本宫记得徐美人进宫的时候不像是会做女红的。那日见皇上配了一个绣囊，花样甚是精致，一问，竟然是徐美人做的。”我笑道，“如今本宫算是知道了，原来是有你这么个高明的师傅在背后帮着她。”
  宜人淡笑道：“说什么帮不帮教不教的，我们做奴才的还不是听主子的命令办事。”顿一顿，合掌道，“瞧我，险些忘了大事。”
  说着从外头道：“你们进来吧。”
  宜人话音一落，便有两个小宫娥抬了一口半人高的红木箱子进得殿来。另有六个宫娥跟在她们身后袅袅娜娜地行进来，手里另捧了珠钗佩环等物。
  我只瞟了一眼那口红木的箱子，便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