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歌

她见我张了张嘴，便善解人意地倒了杯茶过来。我只觉得喉咙里犹如火烧，一气灌了两杯下去才略略觉得舒爽了些。
  绿莹忧心忡忡地探手来试我额上的温度，她的手心贴上来冰凉，我这才晓得原来自己烧得厉害。外头门帘掀动，带起珠帘一串声的作响，璇玑端了一个青花盖碗的药盅进来，甘苦的气息在空气中幽幽地荡开来，散了满室。
  璇玑将盖子掀开，那股甘苦的气味便在鼻端愈发明显。我将一张脸皱成苦瓜的形容，两眼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药盅。
  璇玑好笑道：“我又不是要你的命，你何苦做出这样一张脸？”
  我哼哼道：“啊，闻这味儿就知道苦得要命，你先弄些蜜饯来让我过过嘴。”
  璇玑低头吹了吹汤药，坐在床沿上居高临下地看我：“你这嗜甜如命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都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蜜饯呢？”说着又往药盅里吹了吹，一边将手伸过来，“喏，喝了吧。”
  我偏头看了看她递过来的药盅，里面盛的是透明的琥珀色汤药，还没尝到味道我已经觉得嘴里一波一波地泛苦。璇玑见我磨磨蹭蹭的样子，便对着绿莹使了个眼色。
  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收了她的鲛珠，绿莹接了璇玑的颜色显得很欢快，弯腰利落地就将我扶坐了起来。我含恨瞪了她一眼，更加坚定了不将鲛珠还给她的决心。
  那汤药果真如我想象的一般，不是寻常的苦味，我捏着鼻子强灌完，已然是饱含热泪。璇玑见怪不该的递过帕子，我一把拽过来拭了拭眼角，又就着绿莹的手喝了茶，待嘴里的苦味慢慢散了我两手揪着帕子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怎么苦成这样？”
  璇玑捂着嘴巴忍笑：“喝完了才记得问？”见我瞪她，她摊了摊手，坦然道：“是伴月送来的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揪着帕子的手一个使劲，帕子便断成两截，我不可置信道：“什么！”
  绿莹过来将我手里两截破破烂烂的帕子拉走，我瞪着璇玑道：“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就这么放心地给我喝了？”
  璇玑轻飘飘道：“将军府里送来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再说是伴月亲自送来的，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我突然觉得璇玑眼下这副淡然的样子像极了林朝歌，一时很是忿忿，她见我还想说什么，便扫了个眼风过来：“都病成这样了你就消停一些吧。绿莹，扶公主躺下，给公主把被子捂上。”
  绿莹从善如流地照做完，璇玑继续轻飘飘道：“公主要休息了，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她。林将军遣伴月新送了好多话本来，有几本当真是有趣得紧，我们回屋去看吧。”
  绿莹欢呼一声，看都没看我一眼，便欢快地跟着璇玑走了。我含恨地望着她们一双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能恼怒地捶了两下身下绵软的床榻。
  璇玑和绿莹的步子伴着令人咬牙的笑闹声渐远，直至没了动静。我躺在床榻上数着帐顶一簇一簇的花纹，百无聊赖。想起璇玑方才所说的话，我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爪子在心上不轻不重地挠，挠得我几欲起身奔走。奈何身上委实虚弱得很，我想象着璇玑和绿莹两人倒在软榻上合看话本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心上的那只爪子便挠得愈加的欢快。
  默默自虐了一把，不知是不是那碗汤药的缘故，我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冒汗，不一会连眼皮子都重了起来，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我压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抓着最后的一丝清明努力地睁了睁眼，下一瞬便坠入了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入目是一片飘渺的黑暗，璇玑和绿莹大抵是没有回来过，因为寝殿里并没有掌灯。我微微偏头，遥遥望去窗外已然是亮起了莹莹的灯火，宫灯透过碧纱窗投进丝丝密密的光线，叫人感觉很不真实。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这样动一动脑袋也叫我觉得吃力，我叹了口气，将视线拉近了些。
  这么一拉不要紧，我险些大叫出来。宫灯的光遥遥地照在窗棂上，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一个的阴影，我平日里躺的美人榻上，有个人影映在窗户上，形象很是分明。
  这般诡异的情形，让我觉得此事我若是不叫上一叫，简直对不起我这个黄花公主的身份和云香殿外守夜的侍卫。前者暂且略过不提，后者夜夜在云香殿外守着，想来也守得乏味。奈何云香殿一直太平得很，对于一心想要抓住刺客领功请赏的个把侍卫来说，该是多么的扼腕。然而若是等闲的此刻也就罢了，若是来了高手，只怕他们也挡不太住。如此境况之下我脑子里居然还能折腾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连我自己都很佩服。
  而我没有大叫出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个人影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纵然厚脸皮如我，也不好意思装作不认识。
  我转了转眼珠，捏着嗓子咳了两声，便如愿以偿地看到林朝歌起身朝我这边走过来。他走得不疾不徐，在我看来却是走得极慢。我望着黑暗中他的身影渐渐靠近，又似乎一直停在原地。鞋底和地面在走动的过程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踩在我的心尖。我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心慌，觉得方才实在不应该装着咳嗽引他过来。我应该静观其变，至少也应该等想到应对之策后再行动。毕竟我们昨天闹得委实算不上愉快。这般想着，我很是后悔不迭，而林朝歌就在我后悔不迭的过程中走近了。
  他走到床边，止了步子一动不动，不坐下来也不说话。我直觉他一定是在看我，然而屋里并没有点灯，他身上似乎也没有带着鲛珠，我的直觉便不大可靠。他就这么立着，我仰着脖子看他，他本就生得高，如今从我躺着的这个角度看去，他愈发的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无端端便带上了压迫感。我觉得这么下去委实不妙，脑子里白光一闪，想起昨儿个从绿莹手里没收的鲛珠正在身边。
  昨日我晕过去的时候仍旧将那枚鲛珠牢牢地握在了手里。凭绿莹的胆子，她是万万不敢从我手里硬抢回去的，除非是有璇玑给她撑腰。然而让璇玑给她撑腰，那委实是不可能，于是今日醒转时，那枚鲛珠仍旧是好端端的在我手里。鉴于绿莹今日帮着璇玑灌了我一碗苦得要命的汤药，我打算记恨她千千万万年，那颗鲛珠便断断不会这么容易还她。因此我醒过来后便将它压在了床榻的最里边的靠垫下。
  我凭着记忆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圆圆的物事。我急急将它扒了出来，寝殿里便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林朝歌立在床头，一双桃花眼里流光璀璨，果然是将我望着。我觉得这么躺着气势上输了他一大半，便撑着软绵绵的身子想要坐起来。
  林朝歌眉头一挑，弯了腰来扶我。我本来想避开，但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只得老老实实地任他帮着坐了起来，他身子一低越过我，伸手往床榻里侧拉过一个靠垫往我身后压了压，便顺势在床沿上坐了。
  手心里的鲛珠散着莹润的光泽，我们两个相对而坐，情形和昨晚诡异地相似。本来我的情绪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但是一想起昨天他淡然刻薄的模样，那丝复杂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连带着我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你来干嘛？”
  话一出口想起昨日见着他时我仿佛也是这么问的，连忙改口道：“你又来干嘛？”
  我本来以为我们昨日闹的算是很不愉快，林朝歌再不济，也得继续露出那副冷漠的形容来。不想他却突然笑了笑，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没防备，便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反应过来我暗骂自己没出息，同时不由感叹，林朝歌就是一祸害。
  形势急转直下，原本我信心满满，如今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便委实有些愁人。我歪着脑筋使劲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如何，如此一来，连带着原本混沌的灵台也清明了不少。正琢磨着，不防林朝歌突然倾身过来，我大惊失色，脖子一缩下意识地就要避开，他的手却不容拒绝地伸了过来，准确地探上了我的额头。我呆了片刻，反应过来不由地为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红了脸颊。
  林朝歌的手贴在我额头上带来晚风的凉意。片刻后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面上也露出温润的淡笑来：“唔，好多了。”
  第六十一章 打击报复,都是浮云
  我只觉得他的笑容和他手上的温度一样不真实。明明昨天晚上我们才闹过一场莫名其妙的别扭，虽然那场别扭连起因我都没弄明白，但是仍然清晰的记得他脸上淡漠的神情和浑身的疏离，陌生得让人暗自心惊。而眼下他却又恢复成了往常温和亲切的模样，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错觉。我疑惑地将他望着，很是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做到翻脸就像翻书一样快呢？这叫翻脸跟不上翻书速度的我情何以堪。难不成他是得了间歇性的失忆？不然就是传说中的人格分裂。我被这种恐怖的想法激得都了两抖，之后便不动声色地往床榻里挪了两挪。
  林朝歌收回手，眼里带了点熟悉的笑意：“你做什么？”
  我自认为整套动作已经尽量的做到不动声色，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我很是扼腕，但是面上是万万不肯承认的：“啊？我做什么了？我没做什么啊。”说完以后我有些心虚，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满嘴瞎话，听在耳朵里委实假的很。
  而林朝歌恍若未觉，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连晃都没有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