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的失乐

第72章


    这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个眼镜猴般的影山无声无息地滑入,出其不意地从布濑身后用压低嗓子的声音说:“可是,最后那段话却毫无意义! ”
    ‘影山!”甲斐惊怯道。
    “你说毫无意义是什么意思?”布濑只是稍微转头,美术灯的灯光离开眼镜,只剩下眼睛注视影山的身影。
    听了布濑的话,影山推高黑框眼镜,“就与光触媒的存在一样。”影山悠然走近桌边,“被假设为传播光的媒介物,充满整个宇宙的光触媒,虽然随着相对论的出现而被否定它的存在,但其间的原委,各位应该也知道吧!牛顿确立的古典力学,因为是立于绝对时空的假设之上,若将光触媒视为绝对空间,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光触媒的存在也会被视为无可置疑的事实。但是,因为现实上实在无法确认其存在。光触媒是否存在的论争,反覆进行了漫长的一段岁月,而相对论却为它划下休止符。话虽如此,却并非积极否定光触媒的存在,只是就算光触媒存在,这件事本身也毫无意义。是的,在物理学上有项原则,即若确定某论述与既存的理论或实验结果不存在矛盾,则无法证明该论述的真伪。而且,若无法从该论述导出其他新的预言或建设性的理论,则该论述就不具备科学理论上的价值。事实上,光触媒是否存在,已被确认对力学体系没有任何影响,因此谈论它的存在,本身就被视为毫无意义。所以在此意义下,刚才布濑的说法,结果也是同样的评价……人类或许很可能因为不同的个人而看见完全不同的影像,这的确是无法否认,但也是绝对无法验证是否正确的一种假设吧!而且,从中若无法导出某种有意义的问题,那么先前所言不正是毫无意义?”影山谄媚似地露出笑容,手轻放桌上。根户发现影山站立的位置正是昔日霍南德尸体躺下的位置。
    布濑疲累似地扭曲嘴唇。“若将你的观点扩大,那么,在现实中实际发生,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结束的事件,也会披认为毫无意义了。”
    影山并未回答,只是突然抬头。“对了,布濑好像已经向警方叙述过自己的推理,也就是一连串的连续杀人事件,都是奈尔兹他们三胞胎兄弟的长兄片城森所为。”
    “没错。”
    “我听警方说,这个人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到奈尔兹他们出生的医院查询得知,同卵三胞胎之一在出生后一个星期,就因一种不良于再生的先天性红血低形成症而死亡。”
    突然,空间好像冻结了.
    感觉上,玩偶中某个玩偶噗嗤笑出声来。布濑像是被这瞬间的沉默所慑,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嘴角不断轻轻颤抖。
    ——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结束的事件,也会被认为毫无意义……
    根户和甲斐同样感到强烈的困惑,两人像求助似地彼此互视,然后再怯怯地移开视线。
    这时,房门突然被猛烈推开。四人楞了一下,循声一看,冲进来的是神色丕变的羽仁。
    “你们听说了吗?关于仓野的解剖内容!”
    冰冷的预感支配着他们,四个人无法回答地默默摇头。
    羽仁难过似地继续深呼吸,擦拭额际冒出的汗珠,表情因恐惧而僵硬。“那个房间的门钥匙在仓野的喉咙深处被发现,也就是说,仓野吞下那个房间的钥匙!”
    这时,四周的玩偶仿彿发出哄然笑声,如海啸般汇流而来的哄笑声,在充满黄色昏暗光线的房间里回荡,像在嘲笑无能的人类,化为带着疯狂气息的嘶吼,倾注在他们头上,如暴风雨般的剧烈,但根户的双脚却像是被固定住,无法挪动。
    玩偶一一曝露出真面目了!
    布濑不知何时双膝跪地,泪水突然沿着脸颊滴落,不自觉地用手遮蔽,却已是渍堤的泪水,不断流下,止也止不住。也不知道为何流泪!
    布濑几度忍住哽咽。但是,愈是想忍,愈是哽咽出声。玩偶低头望着这样的布濑,更加疯狂地哄笑起来,感觉上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密室藉着逆转而完成了。
    所有的谜团又被甩了回来,事件的真相被封印于牢固的匣中,如奈尔兹所言,可能被沉入深不可测的海底了吧!在让黄色空气颤动的无数玩偶哄笑声中,感觉上似乎只有这件事化为明确的影像,在眼前展开。
    6.拉普拉斯之魔(拉普拉斯之魔,Demon de Laplace法国数学家拉普拉斯在一八一四年提出的一种科学假设。)
    街道沉入紫色的灰暗里。杏子停住视线,紫色景象逐渐使焦点模糊,疾驰而过的车辆尾灯与华丽流泄的灯光交杂,给人产生某处遥远的北欧城市错觉,当时的夜景就是这样既浓密又透明。杏子就在焦点模糊中,置身于奇妙黄昏笼罩的街道上,想要见到黑色的双层马车、远处耸立的绿灰色仓库,还有玩着白色蝴蝶结和跳绳的少女。
    “结果,还是密室。”
    漫长的沉默之后,根户说的话传人她耳里,但是,她就这样维持原状、视线动也不动。她内心有一股疑似的愤怒:为何必须如此拘泥于这种事呢?街道包围在几近哀伤的澄清空气里,杏子不禁联想到费里尼或是谁的电影场景。
    “结果,杀害仓野的人就是摆放在房间里的盔甲武士。也就是说,若非盔甲内的空间突然不知从何处潜入恶灵移动盔甲,用小刀刺杀仓野,否则实在说不通...虽然警方严密调查过那个房间,但因为那是陈列最宝贵搜藏物的房间,窗外嵌着坚固的铁格子,玻璃窗也从内侧严密锁上,羽仁家人异口同声表示没有备用钥匙。房间门也没有一丝缝隙,想利用绳索的诡计完全不可能。另外,门上的钥匙孔并不是内侧和外侧直通的款式,不可能用奈尔兹小说中所写的开锁器……妳并未读过…反正,无法藉钥匙孔动手脚就是了。所谓钥匙在仓野的咽喉深处被发现……这简直是瞎扯!重点是,仓野那家伙为什么要吞下钥匙?”
    根户一旦开口就停不了似的,搔抓着短发,继续接着说:“我认为,这次的事件无论是一个人或几个人,都不是人类干下的,也就是非人类——不论是先前我所说的恶灵、鬼、恶魔通通都无所谓——亦即若非某种我们无法掌握的东西所为,应该就无法说明这种情况。”
    “马利欧。”杏子的视线总算从窗外移回店内,嘴角微露冷笑:“这是你们的专长吧!”
    说着,杏子眼里射出凌厉的光芒。
    对于杏子的这种眼神,根户显露相当困惑的表情。他试着反驳:“我虽然是研究者,却不是施术者。”
    杏子仍旧扳着冷漠的脸孔,“不是没多大的差别吗?”
    “可是……”
    “反正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有那种东西。”
    话被打断,根户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瞄了店内一眼,幸好附近座位并无客人。他悄悄重新凝视杏子。
    “你本来就是彻底的合理主义者,什么密宗或阴阳之类的,纯粹只是表面装饰。”
    “错了。”
    “是吗?”杏子讽刺地说着,视线再次移到窗外。
    根户完全莫名其妙,为什么必须进行这样的对话?
    ——女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根户苦涩地望着杏子的侧脸,内心无尽的感情彷彿被调换,忽然脱口说出怪问题:“对了,妳说过自己还是婴儿时,罹患过贫血症吧?”
    “不是我,是我姊姊。”
    “什么?是雏子的母亲?”根户嘴角略微扭曲,摸索着上衣内口袋,想掏出香菸。
    “怎样?难道我就没关系?”
    “没必要这样赌气嘛!”根户抽出一根好不容易找到的香菸,叼在口中,划亮放在座位上的火柴。“只不过……同样是生病,名叫森的孩子却死了,让我感到极端讽刺。如果森那孩子现在还活着,奈尔兹他们维持三胞胎状况成长,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根户边说边缓缓吐出烟雾。淡淡的酪酊感忽然爬升脑海,一时之间,根户贪婪地静静享受那种愉快的感觉。
    “姊姊是靠着爸妈的血活下来的。”
    “如果那样也活不下来,世上就不可能有雏子存在吧!”
    “就是这样!这些都是小事。”
    根户听了,脸上忍不住浮现恶意的笑容。“小事?妳的口气好像完全明白一切,若是这样,那么之前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也都微不足道了?”
    “没错,全都是微不足道的错误。”
    “妳硬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根户无奈地让背部靠在坚硬的椅背上,注视着已经不冒热气的咖啡,“若照是这样的话,不知道……”
    说着说菩,声音突然中断。但根户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何而犹豫。
    ——微不足道的错误!
    感觉上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一句话,是在哪里?奈尔兹的小说吗?
    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怖,全身冒出鸡皮疙瘩。他猛然抬头,瞬间,“它”似乎就从自己眼前经过。
    ——错误、错觉!
    但是,就在他准备伸手的瞬间,“它”却转向逃至不可触及的地方了。根户拚命紧迫在后,喃喃自语:“或许‘它’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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