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盛唐

第45章


    随即传话,让人奉上皇后的朝服与金钗,命我第二天一同上殿,“别给我玩什么殿上撞柱之类的把戏。”一抬手,安庆绪指了指立在一旁的芸儿与玲玲,“她们,想想她们!”
    言罢,安庆绪心情大好,随后起身离去。
    “娘娘,”芸儿与玲玲双双跪地,“上次为了我们,娘娘委曲求全,自毁容颜,如今万万不可再顾及我们,否则,我们宁可自行了断。”
    一声叹息,我摇摇头,“再想想,还没到最后一刻。”
    当晚,我在丽水阁的院中立了一夜。
    在这一夜中,孤星惨月,好不清冷。
    往事历历在目。从静莲苑中与李豫的初次相逢,晨曦中他飘动的发丝和眸子中闪过的情意,还有自己的心动。广平静王府中的相依相偎,待产时的百般呵护。误会时压抑的恨意和争斗中时隐隐的偏袒,现在想起是那么温馨甜蜜,我困惑了,李豫的好,如夏日中环绕你的一汪清泉,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滴滴全都是情。
    泪水,咸咸的,任由它在脸上肆意流淌。李豫,还能相见吗?
    一直冰封的心在此时一点点融化,一直耿耿于怀,固执地认为李豫是在梅苑中与真正的雪飞结缘,一直固执地认定他所爱的是梅苑中一袭红衣、明丽无比的那个吴兴才女。他救她于掖庭,在静莲苑里,诗词歌赋,吟唱对答,心心相印的是他和她。
    所以,虽然十五年相守一起,我却没有真正敞开心扉,没有真正地爱一次。若即若离,没有让李豫得到我全心的对待。
    此时,残月当空。
    独自一人空嗟叹,望断西京泪双垂。
    李豫,若能再相见。定当敞开心扉,全心以待。
    寒气深入体内,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清晨打扫庭苑的侍女发现时,我身上已多处冻伤高热昏迷不醒人事了。自然不能穿着皇后的衣袍与安庆绪一同出现在燕国的大典上,安庆绪又一次震怒,又一次的无可奈何。对着奄奄一息的我,他无可奈何。
    但是,丽水阁中所有的人,包括芸儿、玲玲都受到了重罚。芸儿与玲玲被罚各领二十板子,伤愈后被分去做最粗重的劳役。而园中其他的太监、侍女全部被杖毙。
    这一切,我无从知道,也无从阻拦。因为我再醒来,全部康复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而此时,安庆绪已经顾不上我了,大唐的光复大军已经到了洛阳城下。以皇太子李豫为天下兵马元帅,率李嗣业、郭子仪、王恩礼等大将,又有回纥骑兵相助,再加上朔方、河西、陇右等节镇之兵,共二十万人,向东都洛阳发动了进攻。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黄河(2)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战船一点点远离岸边,九月的黄河之水,浪花翻涌。
    对面追来的唐军,挥动的大旗,正中一个“李”字。是李豫吗?我不敢确定。奔到船头,心中狂喜,也许岸上就是李豫,几十丈远,军士们站成一排纷纷搭弓,羽箭却迟迟未射出。
    “呵呵,”安庆绪站在我身后一阵冷笑,“果然是十多年的夫妻,下不去手呀!”
    回首,看着他一脸的狰狞,我狠狠瞪了一眼,未加思索,我纵身跳入了涛涛黄河水中。
    就是葬身黄河,也不能在李豫的注视下随安庆绪南逃。奋力向岸边游去,除了水声,我的意识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信念,滑水,用力地滑水,向前游去。船上的安庆绪惊了,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明明是弱不禁风的身子,却总是能在不经意时瞬间爆发。任谁也不会料到的绝地逢生,她竟然跳入水中。眼看着她离岸边越来越近,安庆绪满脸憋得通红,“拿箭来!”
    兵士递过一把弓箭。
    娴熟地拉弓搭箭,六岁起就能百步穿杨,命中靶心。要她的命吗?安庆绪闪过一丝的犹豫,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能落入旁人之手,这是父亲自幼的教训。安庆绪瞄准水中的人影,手一松,离弦之箭“嗖”地飞出。在那一刻,终是有一丝不忍,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当初那首动人心魄、气势恢弘的《将军令》。
    安庆绪转过身,看着滔滔黄河之水,心中有些悲怆。
    我奋力地游着,忽然觉得肩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接着,身边的河水被染红了,然后慢慢散去。
    我的胳膊终于无力了。
    一个浪花打来,重心一失,沉入水中。还有一丝清醒,不能挣扎,越挣扎下沉得越快。置身水中,方知道原来黄河之水不是黄的。很清,很清。谁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在这清澈的河水中,我看见自己飘动的衣带,随着水流摆动,煞是好看。如果葬身于此,也算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了。
    恍惚中,有人向我游来,我被用力拖着游到岸边,又被人连架带拖地上了岸。仅存的半点儿力气,支撑起身体,一抬眼,看到狂奔而来的李豫。对着耀眼的阳光,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笼着光环的影子,我知道是他,他瘦了,脸上的眼睛更加凸显,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的眸子布满血丝,两行清泪。是泪吗,我恍惚了,留存在脑海中全部的记忆里,他是风淡云轻的,不会畅快地大笑,也不会有悲痛的神情,就是在最动情的时候也不过是微微上扬的嘴角。
    待到重逢时,清泪为我而流。笑意渐渐流露,战乱中我找到了我曾经失落的心。
    重重跌入他的怀抱,他的心跳得很快,咚咚作响。埋首在他的胸前,我再不愿抬起。
    “快传军医!”李豫大声疾呼。而我最后的一点儿意识终于散去,昏倒在他的怀中。
    安庆绪率叛党严庄、张通儒、安守忠等逃至邺郡,与前来增援的史思明等人汇集一路,十七万大军,严阵以待,与唐军摆开了殊死一战的架势。
    洛阳上阳宫南薰殿。
    红纱幔帐低垂,雕花橝木床上,睡眼蒙眬中,有人走近。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一声叹息,轻轻低吟。
    “一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尔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我轻诵着,李豫拿起我的手轻轻抚在自己的脸上,慢慢的,动作小心翼翼,轻轻地放在唇边,印上他的温度。我睁开眼,看见一脸神伤的他,只一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黄河(3)
    李豫转过头,压抑着声音中的哽咽,“芸儿都告诉我了。”
    稍许,方又恢复了常态,说道:“当日禁宫匆匆一别,心中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命人暗递消息给你,只盼着你能无恙。”
    我心中一暖,故作轻松地说:“如今可不是无恙?”
    李豫攥紧拳头,一脸阴狠之色说:“还要怎样?适儿如果知道了定会发疯。”
    “适儿。”我猛地坐起,突然感到肩上钻心疼痛。
    李豫忙伸手把我按住,轻轻放好,拿了个靠枕垫在身后,微微啧道:“当心伤口!”
    “适儿在哪儿?可还好?”忍着疼痛,尽量放平语气,小心问着。
    “适儿很好,长安光复以后,他与建宁王留守,适儿以为你会藏身在长安的某个角落,这会儿估计一户一户地访寻你呢。”
    听到适儿安好,我心中无比宽慰,只是想起静莲苑又有些疑惑:“没见到绿萝她们?”
    李豫微皱剑眉说:“回到长安,我与适儿就先奔往园子,一座荒园,空无一人,本来以为你收到消息后另做安排,这才留下适儿慢慢搜寻。待洛阳宫中见了芸儿,方知当日情形,现在想想……”
    难道,难道是我们被带走以后,园子里的人都遇害了,想想安庆绪虽是凶狠之人,但也不至于连区区几个侍从都不放过,还翻回头去杀。实在想不通,忽又想到玲玲,忙问:“那玲玲可知道了?”
    李豫点点头:“本是伤痛万分,前日见你伤重回来,才打起精神忙着照料你,刚刚让她下去休息。”
    一场战乱,大唐江山半壁染红,身处其中,谁能无恙呢。
    “你的性子,什么都强出头,风寒、肺病、灼伤再加上身上的箭伤,原本身子就弱,太医说了如今要好好调养,否则——”李豫叹息一声,说不下去了。
    “否则怎的?小命不保?”我呵呵一笑,从心底高兴,“能与你重逢,能看到两京光复,就是立时去了也值得。”
    “胡说什么!”李豫真的恼了,眼中的眸子黑黑的,紧盯着我,像要将我吞噬。
    有些吓人,他从来都是温良的,同处十几载似乎从未真的发过脾气,我小心地用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微微笑道:“见到你,我心里高兴,什么都不顾及了。”
    李豫眼中一热,低下身子,密密地吻上我的脸、我的唇,烫烫的唇再不似以往那般清冷,我双手缠上他的脖子,抚摸着他的颈部,他的背,他伸出舌叩开我的唇,在唇齿间探寻,紧紧地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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