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罪奴

暖玉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奴，可是她的死却惊动了太后。
    这一日，千雪终于一脚迈出了秋苓宫的大门，秋日午后的阳光异常刺眼，她慢慢抬起手，用宽大的袖袍挡去那颗过于灿烂的太阳，心中细细比较着冷宫内外的不同。
    “苏姑娘，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太后那边急着召见呢。”前面的福全公公回头催促道。
    千雪微微颔首：“劳烦全公公了。”
    福全瞅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出口，转头带路，暗中叹了一口气，虽然很轻，但还是被千雪听见了。
    很快便到了昭华宫，太后端坐在凤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千雪，目光说不上温和，也并没有像上次那般让她坐下。
    千雪故意将背挺的笔直，态度的不卑不亢，她心中有数，太后并不喜欢过于谄媚的女子。
    过了半晌，果然见太后的眼神柔了几分。“最近，委屈千雪了。”
    “奴婢不敢。”千雪低垂了眸，掩去一切感情。她不屑于扮可怜，也没有必要，因为在太后这种女人面前，故作委屈只会适得其反。
    “哎，只是可怜了暖暖啊，哀家……”太后抚着眉叹息，看见千雪的肩膀隐隐抖动，心中便更加软了几分。“莫站着了，还是坐吧。”
    “千雪……不敢……”将头压低应了一句，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勉强，她拿捏的恰到好处，既让人听出其中的纠结隐忍，却又不显虚伪做作。
    太后说话从不说第二遍，此次却破了例：“坐吧。”言简意赅，不容推拒。
    千雪知趣地挪动脚步，无意间抬头，露出有些发红的眼睛，待到了椅子边上，竟如全身脱离了一般，不顾礼数地一屁股跌倒了椅子上。
    “暖暖那孩子，哀家也是很喜欢的，听闻她与你在宫外就是好姐妹，如今出了这办事情，你也不要过于难过，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太后见她失魂落魄便出口安慰了几句，众人皆惊，她身边的若言郡主也不禁朝千雪多看了两眼。
    千雪听着，眼眶越发红了，想说话，可是一张口便要哽咽出来，只好轻轻地咬住嘴唇，轻轻地摇动臻首，水眸晶亮，只是那眼泪怎么也没有掉落下来，看起来隐忍地令人揪心。
    座上太后的目光突然一厉，气呼呼地道：“这个秦影，也忒的狠毒，竟然对一个孩子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太后对暖暖，其实还真有几分喜欢，毕竟深宫寂寞，随着年龄增长，女人对孩子总是越发喜爱，尤其是暖玉这般的，生的粉雕玉砌好不讨喜，加上身体瘦弱，便更加引人怜爱。当初她作为苏引府上的丫鬟，本应被遣散，却因着千雪的关系被夜玄镜带进了宫，无意间被太后瞧见便讨了去，几番相处，暖玉年纪小小却很会察言观色，轻易便讨得了太后的欢心，这会儿说死就死了，太后虽说不上有多伤心，几分不悦和失落却总是难免的。
    “姨母莫气了，喝杯茶。”若言郡主此时递上一杯茶水，太后伸手接过轻啜了一口，平稳了些许。
    “千雪，你且把那日之事仔细说来，暖暖虽是宫奴，但也……”太后没有说下去，千雪心中了然，宫奴，身在奴籍，比畜生都不如，死便死了，永远没有讨个公道的可能，太后的意思，就是暖玉死也白死，秦影一点责任都没有，要处理也只能暗中下手。
    千雪抬头，眼泪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太后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宫女将帕子递了上来，千雪边擦眼泪，边把那日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说完，便又轻咬着嘴唇，作出一幅欲哭无泪的悲痛模样。
    太后抿嘴听完，眉头越皱越紧，片刻过后，沉吟道：“没想到秦影竟会如此，这等歹毒的女子，如何能留在宫中伺候陛下。”
    千雪心中冷笑，太后果然是容不下秦影。再把目光投向她身边的尹若言，见对方也正瞧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又瞬间双双移开，彼此心中皆是一片了然。
    “千雪，你的身体可恢复了？”太后凤眸流转，悠悠说道：“陛下自小娇贵惯了，小孩心性，性子喜怒无常又极端，却绝不是绝情，千雪不要太过伤心绝望，哀家知你苦，也会从中为你周旋的。”意思是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听话，自会有出冷宫的一天。
    “奴婢明白。”她怎能不明白，夜玄心死了，谁最能抓住夜玄镜的心。用帕子掩去嘴角的笑意，她的这张脸，她会好好利用的。
    “好好，”太后满意地点头：“千雪果然识大体，这几日着实委屈你了。过几日陛下要在皇宫宴请西鲁世子，到时千雪也来参加吧。”
    千雪闻言心中一动，起身盈盈一般：“千雪谢太后。”
    之后又说了几句闲话，太后便称累了，千雪也好告退，刚出了昭华宫的大门，却见一道玄黑的身影迎面而来，不是夜玄镜是谁。
    千雪一见他，心中立时翻起了惊涛骇浪，脚下像生了根，再也走不动一步，直到那帝王来到面前才将将反应过来，僵硬地蹲下身，跪拜在地：“奴婢……参见皇上。”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帝王眼中的却只有冰冷。
    夜玄镜站定在她面前，没有说一句免礼的话，千雪就这么跪在地上，膝盖已经咯得生疼。
    “暖暖死了？”半天过后，他才问出这一句。
    千雪把头压得低低的，恭顺地道：“是。”在夜玄镜面前，她就是这样的姿态。
    “……”夜玄镜又开始不说话，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千雪突然感到一股迫人的压力，直把自己压的透不过起来，压得粉身碎骨。
    “早该这么干了……”就在千雪快要尖叫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千雪不明所以地抬头：“皇上……”什么意思？
    可没等她问出口，夜玄镜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千雪瞪大了眼睛。
    “滚！！”夜玄镜突然怒吼出来，声音震耳欲聋，千雪瑟缩了一下，突然看见帝王已然狂乱的脸。
    随行的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夜玄镜提脚踹翻一个，对着千雪愤怒地大吼，双目赤红：“滚！快给我滚！给我滚！”
    千雪不听才有鬼，逃命一般飞速离去。她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半点也没有招惹夜玄镜，他就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就算还记恨着当日的事情，也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自称为“我”，连皇帝的尊称都忘了，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奔回秋苓宫，砰地关上房门，焦躁地在房中徘徊。她想起夜玄镜曾经说过的话，他说喜欢她，想要永远在一起，只要看见她的样子就回觉得开心……他说这些的时候深情款款，目中的光芒那样灼热，好比夏天里最灿烂的太阳，可是仅仅过了一个夏天就全变了样，他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只说了一句便叫骂着要她滚……
    就因为她接了他的底。
    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她干嘛嘴贱地要一切都挑出来，其实也没多大事情，她可怎么就忍不了呢，如果两人没有撕破脸，她的孩子也不会没了，他们现在也不会是这种光景。
    千雪为自己的这种心态感到可耻，她心高气傲，可最难过的并非成为替身的事实，而是夜玄镜的厌恶。不能容忍他的不爱，她觉得自己很贱，明明感情被对方踩在脚下肆意践踏，可还想着奉上自己的心意，想要他好好地看看自己，想要自己的爱得到一份认可。
    “啊——！！”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她哭不出来，所以放声尖叫开去，反正也没人听得见，她需要发泄，否则会疯。房中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唯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只矮凳，她便一脚狠狠地踹在桌腿上，疼的却是自己的脚趾……和肚子。
    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她慌乱地捂住腹部，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躺了上去，微微的抽痛令她心惊胆战，她惨白着脸，动也不敢动一下，待疼痛渐渐消失，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换个姿势躺，却感到背后又湿又凉，全身上下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可是偏生就在此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叫门声：“喂，里面的人出来，出来，怎么还不出来，死里面啦！”
    千雪厌恶地一瞥，动也不动。
    外面的人不依不饶，大力地拍着门板。
    千雪被吵得烦，无奈下地去开门，顺便拎了屋里唯一一只矮凳。门咯吱一声被推来，一张尖嘴猴腮的惹人厌恶的脸出现在眼前。
    烂太监……背在身后拎着矮凳的手紧了紧。
    “喂，你说就是苏千雪？”那太监上下打量着她：“哟，架子挺大的嘛。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个东西，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我跟你说，到了这里，都得听我海公公的。”
    “你谁啊？”背后的手又松了松，她还是决定先问问是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来了以后都能白吃白住……告诉你，那是娘娘，不是你，你来这，是要干活的。”
    “什么活？”
    那太监嘿嘿一笑：“咱们宫里干什么的都有，可只一样没人干，因为太脏了。”
    千雪气的脸色煞白。他竟然让她刷马桶！
    “这里大大小小几千个宫殿，几万号人，每天吃喝拉撒，这夜……啊！”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方才还在唾沫横飞的人已经倒在地上，手捂着额头痛苦哀号。
    千雪手里的矮凳已经散架，散落的木屑上零星几点血红。
    “说，谁让你来的？”拎起一根凳子腿，千雪恶狠狠地问。
    那太监被她一下子打怕了，捂着头一个劲往后蹭，支支吾吾：“是……是善公公交代的……”
    千雪只觉一阵眩晕。福善，他是夜玄镜的贴身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