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锡镇

第13章


  “嗯,谢谢。”他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几分钟后,谷平告诉了我他的实验结果。
  “毛发中,一根是女性的,一根白发和其余一根黑发是男性的。黑发和白发应该不属于同一个人,因为黑发中有染发剂成分,但年龄应该差异不大。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三根都是头发,不是阴毛。”
  “哦。”我傻傻地说。
  谷平叹了口气。
  “怎么啦?”我问道。
  “现在还是不能确定毛发的唯一性.就是说,最后要确定是谁的毛发,还是要进行血型和其他遗传标记的生物分析,以及毛发线粒体DNA的测序分析。现在我只能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
  “这结果对破案有帮助吗?”我觉得自己问的都是废话。
  “有点帮助,”谷平耐心地回答我,“毛发的检验看似简单,其实一点不简单。如果设备齐全,资料充分的话,凭借毛发检验就可以确定是哪个人。当然,它跟指纹比,准确度还是差了点。毛发的复杂性还在于,首先要分析是人的毛发还是动物的毛发——今天我分析的毛发中,有两根是猫毛。”
  “有猫进过王海南的房间?”我大惑不解。
  “从横断面看,像是那只虎斑猫的毛,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猫。虎斑猫跟虎斑猫也存在个体差异。”谷平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又过了几分钟,他才说话:“我现在正在观察那只猫肝脏里的物质。”原来他在看显微镜。
  “它的肝?”
  刚刚我听到他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放在桌上,难道那就是虎斑猫的肝?硬邦邦是因为经过冷冻了吗?我心惊肉跳地猜想着。
  “你不会想到,可怜的猫咪居然中了两种毒。”谷平道。
  两种毒?
  “是什么意思?”我问道。我知道那只猫是被毒死的这不假,但没想到,它还中了两种毒。
  “一种毒应该是杀虫剂没错,另一种当中含有anisalin和neoanihalln,”谷平说了两个英语单词,随后又解释道,“就是莽草毒素和新莽草毒素。莽草毒素是一种痉挛毒素,大剂量的话会影响大脑和脊髓。”
  莽草,一种草。
  我知道他接下去会说什么了,他会提到刚才从树丛里带回来的绿色植物。我从来不知道那东西的学名是什么,只知道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叫它假茴香,因为它的样子和气味跟茴香有点相似,都有股奇异的香味。我之所以知道它有毒,是因为小时候,我妈曾用它药过老鼠。
  十岁那年,我在睡梦中被老鼠咬破了耳朵,我妈因此下决心要为我报仇,消灭鼠患。她带着我去树林采摘了这种叫假茴香的植物,回来后,捣碎叶子和果实,混合在肉糜和面粉里,再加上香油,老鼠趋之若骜。我记得那年毒死的老鼠在我家的后院里排成了行,最后我妈把它们混在柴草中,丢在地下室里全部烧成了灰。直到现在,想到那些灰黑色的鼠尸在火焰中渐渐化成灰烬的情景,我仍觉得惊心动魄。自那以后,地下室就成了我家焚烧碎木、柴火和动物尸体的地方。为此,父亲还专门请人做了一个大烟囱,有时候,邻居若有不想要的东西,也会借用我家的焚烧室。
  “我刚才在树林里找到的植物就是莽草,现在还不是开花期,但是它的枝叶也有毒。虽然毒性的潜伏期较长,属于慢性毒药,但大剂量的话,也能致死。”我听到谷平在那里跟我说话。
  我让自己从回忆中慢慢醒来。
  “那只猫到底是被哪种毒药杀死的?”我问道;
  “猫是被杀虫剂毒死的,它体内的莽草毒素很少,但是……”谷平忽然停了下来,没再说下去。
  “但是什么?”
  “它只不过是只猫,怎么会中两种毒?”谷平自言自语。我仿佛能看见他困惑地在灯光下晃着脑袋。
  我在谷平的房间一直陪他到晚上十点半,他才终于检验完猫的肝脏和那些毛发,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哈欠。
  “你怎么还不去睡,”他听到我也在打哈欠,便笑着问我。
  “你好像还没检查我的工具。”我提醒道。既然已经把所有工具都拿出来了,就希望他好好检查,尽快把事情结束了。
  谷平却笑丁,他好像开始收拾他的瓶瓶罐罐。
  “狄亮,我早就检查过你的工具了,”他说,“你的工具没问题,假如那里有过血,也是你自己的。我早就留了你的血样了.在我来你家的第二天。”
  我意外极了,就好像看到一个人正自己揭开脸上的画皮。
  “那、那……你、你,刚才向我要工具,是、是在试探我?”因为生气和恐惧,我几乎说不出像样的句子。
  “对不起,”谷平叹了口气,“也许是我的职业病吧,我怀疑所有人。”他走到我跟前,轻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真正的朋友,信文恨我也是因为如此。我好像是被这份职业绑架了。”
  他最后那句话太深奥,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检查了我的工具。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时时刻刻在被人监视,还好像是被人当猴耍了。
  “你怀疑我吗?”我盯着他的方向,”在还没有发生失踪案的时候,你就怀疑我可能干过些什么?不然你为什么要留我的血样?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于的这些破事?”
  “在我发现你晚上看不见之后。”
  我一时没了声音。
  “前几天我发现你的工场地板上有两滴新的血液,但化验之后,发现是你自己的血。那是怎么回事?跟程惜言有关吗?”他问道。
  我没理会他的这个问题。
  “你还检查了我家的什么?”我阴沉沉地问。
  那一刻,我意识到他不是我的朋友。他只是个房客,还是一个可能给我带来危险的房客。可是,我曾经以为他是我的朋友,他甚至许诺回x市后,会给我寄用于木雕设计的画册。我无法立刻从这种打击中恢复过来:
  “主要是工具,”我听到他充满歉疚地说,“因为看到你的那些工具,我有了一些猜想,所以……但其实,我什么也没发现。狄亮,我非常抱歉……”
  我不说话,感觉受了侮辱,又觉得非常沮丧。有人在我家翻箱倒柜,而我居然对此一无所知,这只能说明我是多么无能。我是个废人。
  “狄亮,我会遵守承诺,多给你一个月房租的。”谷平说。
  我没理会他,已经再没跟他说话的心情了。我打开门走了出去,可刚走到楼梯口,他又问我:
  “狄亮,你知道莽草,是吗?”
  我站住了。
  “我在你家后院的一个角落里闻到了相同的味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他站在原地,声音不高不低。
  我的手抓住了楼梯的扶手。他连我在后院偷偷种植的那几棵混在别的植物里的莽草都注意到了,这可真没想到。
  我妈去世后,为了纪念她,我在树林里收集了一些莽草种子,种在我家的后院。可是,它现在被混在别的植物之中,他是怎么认出来的?莽草的气味并没有强烈到可以把几米远的人吸引过去。是他的鼻子特别灵,还是,他曾经在我家的后院干过什么?
  “狄亮,跟我说说你家后院的那股味儿。”谷平又道。
  “那可能是我妈留下的老鼠药。”我说。
  “不,狄亮,你家后院里种了几棵莽草。”他立刻戳穿了我的谎言,然后顿了一顿说:“我发现,那棵莽草上有被剪刀剪去枝叶的痕迹。”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
  “可是你家的剪刀上,却没有剪那株植物的痕迹。”
  我回避了他话语中的诘问,问道:“你在我家的后院干什么?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我在猫的尸体里闻到了莽草的气味,觉得这股味儿很熟悉,好像在你家后院也闻到过,于是,今天晚饭后,就去后院转了转,果然发现有莽草,还发现它被剪去了枝叶。”
  “就算我家有几株莽草又怎么样?我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它。我只知道她过去用它们做过老鼠药。”我朝楼下走去。
  “其实,我还发现你家后院有股很强烈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为什么要在那里喷空气清新剂?”
  我再度停下脚步。
  “那里是不是有个地窖?我好像看见地上有扇门。”
  “那里是有个地窖。”我答道。
  “可以让我去看看吗?”他问道。
  我知道,有的事是瞒不了的。可是,走到底楼的时候,我才下决心告诉他这个事实——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你闻到的的确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因为我们家利用地窖焚烧碎木、死老鼠和附近家里死去的猫狗。这是我的副业之一,替人收拾病死的宠物。所以,我得在院子里种上点茉莉花、米兰,还会在地下室常年喷洒去味的空气清新剂。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的房客,怕你知道后不想来。”
  “原来是这样……”
  “我把钥匙放在厨房的餐桌上,你现在就可以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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