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锡镇

第16章


  “我抱过那只猫又怎么样?犯法了吗?”她喝道,接着狠狠把那支快吸完的烟掐灭在烟缸里,又立刻点燃了另一支。她深吸了一口烟后,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注视着前方,轻叹了一声道:“好吧,我承认,有些地方我没说实话。”
  根据薛宁的叙述,事情发生在四月二十日中午。
  那天早晨,王海南吃完早饭后就觉得肠胃很不舒服,不仅上腹疼痛,还有恶心和呕吐的症状。凑巧两人身边的药都吃完了,镇上又没有医院,药店也没开门,于是,他们决定驱车前往县医院看病。可是到了医院后,王海南的不适症状竞离奇地消失了,于是,他挂完号后,既没验血也没挂水,只让医生开了点抗菌素就离开了医院。在那之后,他们先去了县里的一家民间收藏馆,后来又到县里的公园逛了逛。快到中午时,两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于是就在公园附近的饭店吃了午饭。
  大约下午两点左右,他们驱车返回木锡镇。车开到半路时,王海南又觉得上腹不适,头晕眼花。这时候,一只猫正好从他们前面蹿过,王海南慌忙踩刹车,就这样,猫很幸运地躲过了一次车祸,可王海南的头却被撞出了一个大包。谁也没想到,这件小事让王海南怒不可遏,他当下就停了车。薛宁在车里等了几分钟,就见王海南提了一只猫上来。他把猫扔在她身上后就破口大骂。这时薛宁才知道,王海南是准备杀了这只猫。
  那天.他们车上正好有一小瓶杀虫剂,和一些从兰芝米团店购买的肉米团。于是,王海南就把车停在路边,用加了杀虫剂的肉米团喂那只猫。那只猫很快就死了。薛宁说,她亲眼看到丈夫把那只死猫扔到了野地里。
  “我不知道这只猫后来怎么又会跑到后备箱里的。真的,我不知道……”薛宁茫然地望着前方。
  薛宁的看法是,丈夫的失踪和后备箱里的死猫,都跟那位神秘的“陆小姐”有关。她怀疑,在他们“行凶”时,“陆小姐”可能是看到了他们的车牌。随后这位疯狂的宠物主人就跟踪他们来到小吴旅社,目的就是为那只猫报仇。
  “我真没想到他会真的不见了,我以为大家只是一起出来玩,真没想到他会失踪,真没想到……”说完这些,薛宁就扑到床上,扭动着身体失声痛哭起来,她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看上去悲惨极了。
  我有一点同情她,也有点内疚,但我没表现出来。
  每当白天,我总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看得很清晰,到了晚上,这些景象就一一浮现在我跟前,就像我在黑夜里自己给自己放的电影。
  我们刚回到家,林小姐就亲自赶了过来,她是来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最新消息的。我把她请到店堂里,那是我家最明亮的房间,可是她仍有些不自在。我知道那是因为谷平在旁边。她的睫毛低垂,谷平从她身边走过时,它们不安地上下颤动起来,像风里的小树叶。我发现她总在尽量回避他,而谷平则恰恰相反,无时无刻不在看她。每次她出现,他的目光就像糖纸一样紧紧粘在她身上。可是他越是这么恬不知耻,她就越不想理他。
  “小亮,我收到你的条子了。”她故意背对着他跟我说话,跟薛宁刚才的姿势有点相像,我本想笑的,但想到林小姐即将向我透露的消息,又失去了笑的兴致。
  “林小姐,有我父亲的消息了吗?”我问道。
  她点了点头,神情充满忧虑。
  “我今天早上打通陈教授的电话了,他说你父亲曾经给他打过电话,他们约好二十二日晚上六点在陈教授的门诊办公室见面。可是二十二日那天,陈教授等了两个多小时,你父亲都没出现。”
  房间里的氧气像被抽掉了一部分,刹那间,三个人的呼吸同时变得沉重起来。
  “他没去?”谷平问道。
  林小姐没理会他。我从她那有些勉强的微笑里看出,她是想安慰我。她是个好心人,看不得别人受苦。
  “狄亮,你别急,我们先打听清楚再说。也许你父亲去了他某个朋友的家里,你不知道呢。”
  “他没有朋友。”我茫然地说。
  谷平把从超级市场买来的大堆物品放在桌上,然后一一分类。我看到他的嘴皮在翻动,声音则慢了一拍。
  “从县城乘火车去F市,大概只要六个小时就到了。”他道。
  谁都听得懂他话里的暗示。
  “那他会去哪儿?”我问谷平,义像在问自己。
  “还是报案吧,你父亲其实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我们都以为他会同来,但他至今没回来。这种情况不正常。”谷平道。
  “报案……”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心想这两个字是不是意味着我父亲真的出事了?
  “狄亮,你别急,也许他是从县城乘长途汽车了呢,我知道这样花的时间要比乘火车长得多。”林小姐仍然企图安慰我。
  谷平低头检查着辣酱瓶上的保质期,慢悠悠地说:
  “他是二十一号离开家的,今天已经二十六号了,他已经整整离开一百四十四个小时,就算是去美国也该到了。”
  林小姐朝谷平狠狠白了一眼。我知道,她是在责怪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会让人急疯的话。可我不怪他,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你怎么知道?也许他父亲真的去见什么朋友了呢,”林小姐质问谷平,
  谷平却把一包饼干递到她面前,心平气和地问道:
  “要不要来点全麦饼干?”
  林小姐盯着他,神情严肃地说:
  “谷平,狄亮的父亲是警察,而且是个快退休的警察,你有没有想过,随便报案有可能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影响?他跟你可不同,人家是要靠这份收入生活的。”
  林小姐的话有道理,谷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收回了全麦饼干,把目光转向我。
  “那就先去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打听一下吧。”他道。
  我重新抓起了我的背包。谷平又道:“我陪你去,有个当警察的在旁边,办事可能会容易一些。”
  “谢谢你。”我忙说。
  我们先去了本镇的汽车站,那里每天有两班长途汽车经过,其中一班开往县城,另一班的终点站则是相反方向的另一个县城。F市跟另一个县城同属一个方向,所以我判断,父亲假如是要去F市,乘的应该是那条B号线。可我们看了班次表后,发现今天最后一班B号线已经在半小时前来过了,如果想乘那班车,最早也得等到明天上午十点。对我来说,那实在是太漫长了。
  “乘我的摩托车去吧。”谷平在我身后说。
  “那太好了。”
  “不过有句话我得提醒你。”
  我知道他说的不会是什么我想听的话,但我仍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别报太大的希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明白。
  他朝远处望去。
  “以我的经验,失踪六天的人,不会什么事都没有。正常人就算到朋友家也会通知家人。所以我的看法是……”他停顿了一下才说下去,“如果今天我们的调查没有结果,就得立刻去报警,并且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不能再耽搁了!”
  我想反驳他,想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糟,我父亲不会有事的,他应该就在什么地方正乐不思蜀。他可能遇到了什么新认识的朋友,或者可能是在赌气,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谷平是对的。
  “好吧。”我道。
  说完这句,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从高处落了下来。
  这天,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六点,我再次习惯性地陷入茫茫黑暗。我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后,就撇下谷平,独自来到工场的角落里坐下。我觉得现在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知道我对光明的渴望再一次落空了,我父亲并没有去找什么眼科专家,所以也不可能会再有什么人来关心我的眼疾。其实,我本不该抱有任何希望的,如果不抱希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望,或者说是绝望了。想到这里,我甚至有点怪林小姐了,如果她不告诉我父亲那个眼科专家的电话,如果她不告诉我有这个专家的存在,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黑暗中的人,其实只需要安静而已。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大概是店里和工场里都没有开灯,所以,她直接去了后面的厨房。
  “谷平,有结果吗?”那是林小姐的声音。
  她又来了。她很关心我,我知道,但我仍坐在工场的角落单一动不动。我现在没心情接待任何人。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清醒的意识:我父亲失踪了。
  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焚烧的尸体太多了,所以上天在惩罚我,让我父亲突然患了失忆症,忘记了回家的路?因果报应,这是我妈以前常说的一句话。
  “没找到,他父亲没去过车站,”我听到谷平在回答她,“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的人看了他父亲的照片后,都说不记得有这样的人来买过火车票或乘过车。我们还看了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火车站的监控录像,确实没找到他父亲。”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