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锡镇

第17章


  “那难道说他父亲真的……”她小声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
  谷平在准备晚饭,砧板上当当作响,大概在切菜。
  “我们已经去报社发了寻人启事,还到县警察局报了案,他们明天就会派人来调查他父亲的事,但是……”谷平大概朝我这方向瞄了一眼,声音更轻了,“但是我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怎么难办?”
  “失踪的人,一般很难找回来……”
  “你的意思是……”林小姐有些惊慌,接着,她轻声问道,“狄亮现在在哪里?”
  “在后面房间里。今天很累,再说他心情也不好,需要休息一会儿。”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她又问:
  “你看,他父亲会不会是碰到了车祸……”
  我禁不住浑身一阵颤抖。我等着谷平的回答,但他没说话。
  过了会儿,开口的还是林小姐。
  “谷平,我们得帮帮狄亮!”我从来没听到她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过话,她像在跟他谈心,又像在求他,“你也许不知道,他一个人过得很不容易,我在镇上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听说他中学毕业后,就开了这家木雕店,但是生意是这几年才好起来的。一开始,一个月也未必能卖出一件。所以……他只能做些偏门生意。”她停顿了好久才说下去:“邻居们把自己家死去的动物交给他,他负责处理,就靠这赚一点点钱……我知道收拾一条死狗才收十元。如果动物主人需要木盒装骨灰,他就做一个,木盒一个才卖五块……他真的非常困难。”
  “这些我都知道。信文,我正在帮他。”谷平轻声说。
  “你知道?”
  “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帮他的……我想托你打听件事。”
  “什么事?”
  “我想知道,他父亲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打电话给那个眼科专家的。我觉得这应该很重要。”
  她似乎在灯光下乖巧地点点头。
  “好的,我回去就问。”
  “打听到了,马上告诉我,”谷平像是从橱柜里拿出了碗,“你愿意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你也可以安慰他一下……”
  林小姐犹豫了一会儿。
  “好吧。”最后她说。
  我没有出去吃晚饭,林小姐也没进工场间来安慰我。
  谷平给我盛了一碗炒饭送进屋来,我闯到一股酱爆猪肝的浓郁香味。“你心情再不好,也得吃点东西。”他把筷子和碗分别塞在我的两只手里。
  “跟林小姐打声招呼,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
  “我知道。”
  他正要起身时,我把碗筷放在旁边的桌上,猛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谷平。”
  “什么事?”
  “你说我爸会不会碰到了车祸?”这问题林小姐刚才问过,谷平没有回答。可是我想知道他心里的答案。
  然而,他对这个问题再次保持缄默。
  等了半天,见他没开口,我说:“谷平,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也可以随便回答,只要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就行。”
  谷平轻轻叹了口气。
  “小亮,我不能随便回答。我只能说,如果一个人凭空消失,总是有原因的。”他的语气很沉重。
  “那他会不会遇上了车祸?”我又问。
  “我不知道。”
  “谷平……我明天该不该去一次县里的交警队?也许、也许,他们最近几天发现了什么……”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不要想太多,今天先早点睡吧。”说完这句,他把手拿开了,接着好久没动弹,我甚至以为他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但后来他终于叫了我的名字。
  “小亮。”
  我“嗯”了一声。
  “交警队我会帮你联系的。但我希望你有思想准备,有的事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你躲都躲不了。”
  我想他可能是在看我。在看我的眼睛吗。是啊,还有什么比我的眼睛更能说明命运的力量!
  “我明白。”我点头道。
  6.我的坦白
  为了让自己能掌握晚上的时间,我在房间里做了一个术制沙漏,当木桶里所有的沙粒流干后,时间大约是三十分钟。因而我知道,八点左右,谷平和林小姐一起离开了我家。可能是怕打扰我,他们没跟我打招呼,我只听到谷平轻轻带上店门的声音。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才从外面回来。
  进门后,他直接来到了我的房间。我还没睡,正坐在床边摆弄我的收音机。那是我妈生前给我买的。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但她仍然从她的医药费里克扣出一小笔钱来,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跑到县里的大商场,给我挑选了一只在当时来说功能齐全的日产收音机。直到今天,它仍然是我最好的伙伴。如果没有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熬过最初失去光明的那些夜晚。
  有一天,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一句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孤独和难题。”我把这句话作为我的座右铭,写在了我的床头,我想,如果我曾经痛恨过命运,那就是这句话最后说服了我。与其是激励自己坚强,倒不如告诉自己,别人也不见得有多幸运,来得更有效。
  “你同来了!”我知道谷平已经进入了我的房间,他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我已经很熟悉了。我关上了收音机。我正在收听一档滑稽节目,每时每刻,我都得想办法让自己心情愉快。
  谷平向我走近,在我房间的桌子旁边坐下。
  “我已经跟交警队的人联系上了。他们的办公室正好有人值班。我让他们查了最近一周的交通事故记录,没发生过什么恶性事故,只有几件车辆碰擦的小纠纷。在涉案的人中,也没有你父亲的名字。”
  “我爸叫狄元庆。”
  “我知道你父亲的名字。”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吧?”我犹犹豫豫地说,我有点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因为谷平说话的语调告诉我,他的看法可能跟我不同,“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这只是摒除了一种可能性,并不意味着你父亲就没事了。我现在来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急于知道结果。我们还是等警方的调查吧。”谷平站起来,走到了门边,“我刚刚又去了一次小吴旅社。”
  “我知道,你去送林小姐了。”我想他应该感激我,是我的不幸遭遇让他有机会接近他梦寐以求的林小姐。
  谷平果然笑了笑。
  “是的,很难得,是不是?”
  “是很难得,你在她那里好像聊了很久。”我知道从旅馆步行到我家,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可是打个来回,他却花了近一个小时。
  谷平在我房间里踱了几步。
  “我只在她那里打了个电话去县交警队,后来就又去了旅馆隔壁的小饭店。还记得我那次检查薛宁的车吗?”他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记得。”
  “我听到你问她关于米团的事,但我当时在车里没听清她是怎么回答的,你后来也没仔细跟我说,是不是?”谷平的脚步在屋子中间停住了,我知道他正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
  “我告诉过你,她把米团都扔了。”我记得我是这么跟他说的。
  谷平又笑了。
  “可是你没跟我说,她是因为觉得有股怪味,才把米团扔出窗外的。”谷平好像是为了阻止我继续搪塞,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又去问过她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应该在那时候问薛宁那些问题。我早该想到谷平记忆力惊人且能一心两用。我相信,我跟她说的话,他即便没听到全部,也应该听到了一半。我现在担心的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薛宁那天说的那番关于程惜言的话。
  “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故作镇定地说。
  谷平笑笑。
  “如果我什么都没发现,那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为了验证她的话,让她告诉我她把米团丢到了哪里。她打开窗指给我看了,哈,虽然天黑,我还是发现在隔壁那家小饭店的房顶上,果然有个米团盒子。”
  我也想过要去找那盒被扔出去的米团,但是我以为他当时没听见我跟薛宁说了些什么,所以就没去。而且这几天,我想了太多关于父亲的事,不知不觉就把它忘了。这应该算是我的失误。
  “后来呢?”我闷声问道。
  “后来我就去敲了那个小饭店的门。”谷平道。
  在木锡镇,几乎所有店铺在晚上七点前就关门了,就连饭店也不例外,因为在我们这里,没有人会在饭店吃晚饭(至于那些住在旅馆的零星游客,则由旅馆向他们提供简单的饭食)。对我们来说,八点以后,就是完全私密的生活空间,很少有人会在这时候去别人家串门。所以可想而知,在那种时间去敲门,对方该有多不高兴。更何况,他的到访还不是为了生意。
  “人家让你进门吗?”我问道。
  “当然是费了一番功夫,但最后店主还是帮我爬上屋顶,拿来了那盒米团。小镇上民风淳朴,乐于助人的人还是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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