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凤的罗曼史

第98章


正文 为谁风露立中宵(下)
    “姐姐,姐姐!”罗罗满头插满艳丽的花朵,迈着粗壮的短腿颠颠地朝我跑来,咧着大嘴笑得仿佛十分开怀。它随我到了灵山已有近十日,白日里除了跟着大哥修行三个时辰,便就是在这花海之中翻滚嬉戏,快活得没心没肺。
    它一句也没有提到过它远在东海的主人,我也刻意不去想起他,那穿着一袭绛红喜袍的清俊男子成了我与罗罗之间的禁忌,我发现我们都是一样的性子,都试图用大笑掩饰自己心底的伤痛。
    如果有一回我不曾看到它孤零零地蹲坐在后山的最高处,郁郁地望着东方发呆的话,也许连我都会真觉得它在灵山过得十分开心呢。
    心下对它的怜惜更甚,一把接住它飞奔而来圆滚滚的小身子,揉着它头上的肉瘤亲昵地道:“罗罗,这几日随大哥修行,感觉怎样?可有进益?”
    罗罗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我,嘿嘿地憨笑着道:“有益有益,大殿下对罗罗很好的。”前爪已从头上拔下一朵雪一般洁白的优昙婆罗花插在我的鬓间,摇着短尾巴拍爪笑道:“好看,姐姐真好看!”我摸了摸那柔嫩芳香的花瓣,又好气又好笑:“臭罗罗,你到底属什么族类?看着像是海牛,举止行为却似小狗儿一般。”
    罗罗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只是呵呵傻笑。我自知失言,有些愧疚。它被捡到的时候孑然一身,若非孤儿,就是弃儿,怕是它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是什么。那一日我抱着它回灵山,全家人聚在一起将它研究了半晌也没得出个结论,娘亲叹息说大约是我们终究是羽禽族,对海底的族类不大了解的缘故。
    凰鸣初闻我要带罗罗回灵山时欢喜得抓耳挠腮,如果不是他配合着帮我掩饰,那日要带它离开东海怕也没那么容易。可到了灵山此人便嘴脸毕露,缠着我非要我把罗罗让给他养。罗罗被他垂涎三尺的热烈目光吓得钻到桌子底下半天不肯出来,我哄了它很久,承诺绝不把它给人,它才委委屈屈地爬出来扑到我怀里,只肯用肥圆的屁股对着凰鸣这个恶人。那可怜见的小模样儿看得凰鸣眼都直了,又在我房里磨蹭了半日,见终究搭讪不成,才悻悻地走人。
    罗罗来到灵山的第二日,我思来想去,决定将它慎重地拜托给大哥,他修为最是精进,人又最是温润和善,有他的指点对罗罗来说定然大有裨益。大哥盯着罗罗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那目光让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在罗罗承受不住大哥审视的眼神,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含泪缩成一团时,大哥终于开口道:“好,就跟着我罢,不过凤歌儿,你得将我想知道的那件事儿,原原本本告诉我。”
    我郁结,只得将帝澔那点儿破事明明白白地招供,不过略去了在温泉中看到的那一幕,以及那晚丹墟宫中那个令我抓狂的吻,天吶!须知那是多么地难以启齿!
    可大哥听着听着却还是眉头紧锁,几乎要狠狠地打个死结,面色十分凝重地道:“凤歌儿,你老实告诉我,心中可也有他?”我一楞,当即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大哥面色稍缓,殷殷道:“二哥是极为磊落出色的男子,若不是碍于族规,他倒真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我这做哥哥的也乐见其成……然而此事终究是不成的,你须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对他动了心。娘亲不会同意你嫁与别族的,即使是天界的皇子也不行。”顿了顿,又叹息道:“他这般钟情于你,这可难办了。他的性子我晓得,看似儒雅随和,其实最是执拗。”神色之间十分纠结。
    我默然片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大哥放心,凤歌儿我近来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对这些情啊爱啊突然就看得很透,青廉那老和尚说得很对,红粉骷髅不过是梦幻泡影,执着于此实在错误,不如放下——总之,我悟了。若是帝澔再来纠缠不休,我便拿这话好生劝一劝他。”
    大哥被我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清雅如画的眉眼间笼着的轻愁却并未散去。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目光中是深深的怜惜:“你真的悟了么?从东海赴宴回来你就时时魂不守舍,连凰鸣那般粗心的人都觉得你似乎有哪儿不对劲似的。凤歌儿,劝人不如劝己,看到你总是强颜欢笑,大哥心里很疼。”
    我自以为已经掩饰得很好,却轻易地被看穿了心事,就仿佛一下子被揭开了心里的伤疤,丑陋的伤口难堪地暴露在日光下,想要故作轻松地笑一笑,眼中却迅速有水雾泛起蒙住了视线。大哥抬手抹去我眼角的泪珠,轻声道:“傻丫头,年少的时候总会傻乎乎地犯些错,眼下都过去了,你还有那么长的时光要欢欢喜喜地度过,还纠结于旧事作甚?”
    我心里既酸涩疼痛,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大哥却叹息一声,牵着听得懵懵懂懂的罗罗出去了。
    从那日开始罗罗便跟着大哥每日修行三个时辰,可它毕竟是海兽,离水久了就有些恹恹的。我想起来青霞洞中的那汪清泉,泉水醇灵无比,对于修行大有裨益,便征得了娘亲的同意,将它的小窝安置在青霞洞中,它晚上便睡在泉水里。
    娘亲对于罗罗的来历其实有些怀疑,奈何凰鸣与我异口同声地说它是误闯了龙宫的无主小兽,差点被跋扈的侍卫打死,我们瞧着可怜便带回来灵山养着玩儿。她见我对它疼爱至此,兼之这小兽又实在乖巧憨厚,便也不多说什么,只说好生养着,若是有一日窥得天道也是它的缘分。
    如今七八日过去,我瞧着它头上的那个肉瘤仿佛小了一些,原本圆润的小身子也有些瘦,憨厚的脸难得地显出几分清秀可爱来。罗罗见我定定地望它有些迟疑,羞涩地翻了个身,将大头伏在我肩上。我抱着它,鬓边优昙婆罗花的香气芬芳四溢,心中连日来灼烧着的伤痛似乎也在这圣洁佛花的香气中褪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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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罗罗,你怎么也在这里?”熟悉的童音蓦然在身后响起,正沉浸在花香中的我惊得抱着罗罗跳出几丈,定睛一看,竟是自极南之地一别后就未曾见过的青瞳!他还是那副圆嘟嘟的样儿,穿着青色的小衫子,看到罗罗与我的表情十分惊喜,却又似乎有些羞赧,端端正正地对我行礼:“公主姐姐,我是来送信给你的。”
    我已经从惊吓中缓了过来,埋怨道:“小瞳,你可别学你姐姐青玉神出鬼没地吓人,这样是不对的。”青瞳瑟缩了一下点了点头。这孩子似乎有些惧我,这是为什么呢?我有些疑惑地望望他,他却将头垂得更低了。
    罗罗此时从我怀里挣扎着下了地,像枚炮弹一般向青瞳冲去,将青瞳活活扑了个跟头,踩在他身上又跳又笑,兴奋地叫道:“小瞳,小瞳!你想我吗?我是想你的!”可怜的青瞳被压得就快断气,连鸟尾都被压得现了形,咳嗽着狼狈道:“想,想的,求求你快住腿吧!”
    青瞳终于得以从罗罗的铁蹄下逃生,含泪抚平了皱巴巴的青衫,献宝似的将两封信交给我:“公主姐姐,这是扶桑姐姐和三皇子殿下分别写给您的信。”就像上回一样,一封角上绣着小小的扶桑花,另一封套着雪白的丝绸套子,一点墨迹也无,上面绣着华贵的云纹。而我也像上回一样只收下了扶桑的信,将另一封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青瞳。青瞳搓着手不敢吱声,圆脸蛋儿却一副苦相,似乎要哭出来似地。罗罗蹲在地上瞧瞧我又瞧瞧青瞳,不知所措。
    我思忖了一下,对罗罗说:“你带着小瞳去玩一会儿罢,我看完信后要写封回信给小瞳带回去。”罗罗欢呼一声,扑上去咬着青瞳的下摆含糊不清地道:“小瞳,我们去玩。”
    眼见罗罗拖着青瞳欢天喜地跑远了,我当即展开扶桑的信,只读了几行字就愣住了。
    扶桑的信写得十分小心翼翼。她说上回写给我的信我没有回,心里有些担心。琅嬛公主与东海龙族的四殿下已然定了亲,这事儿已经由青鸟使昭告三界,板上钉钉了,再无转圜的余地,想必我心里会极难受,可她也找不到什么词儿来安慰我,终于鼓足勇气告诉我一件秘事,希望我看了心里会想开一些。
    “姐姐,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琅嬛公主的事儿吗?当时我不敢告诉你,因为她的身世在天界是一桩禁忌,断然无人敢多嘴议论。”扶桑娓娓道来,慢慢揭开一件尘封许久的旧事,知道那件事的人大部分已经应劫沉睡,或者灰飞烟灭,而少部分深知内情者也缄默不语,比如卯日星君,又比如太上老君这样的老臣。
    两万年前,天帝派兵血洗世居极北之地的蛟族,四万多蛟族人一夜之间命赴黄泉,枉死城新增冤魂无数夜夜啼哭,戾气直冲天界。天帝后宫中一位颇受宠的侧妃娘娘唤作瑛姬,彼时刚刚怀上身孕,不慎被这股戾气冲撞,腹中的胎儿竟然孕育了上万年,才无比艰难地生出了帝弘的最后一个女儿,排行第八的琅嬛公主。
    帝弘在子息上不甚丰盈,即使诞了位公主,也该三界同庆才是,可奇怪的是这位公主的出生却是极为反常,天庭一片静悄悄的,既未派遣青鸟使昭告三界,又未设宴庆贺,就连公主的生母瑛姬,也在生下公主几日后悄无声息地回了娘家,再也不曾在天界露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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