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

第90章


这样的时候,只有那一点点隐约的温度,才能给予他不会落荒而逃的勇气。
“启奏皇上,刑部尚书方瑾前来复旨。”内监躬身禀告。
目光片刻不舍离开小小的纸包,只是沉声道:“宣。”
少顷,已有脚步声传来:“臣,刑部尚书方瑾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并不抬首,依旧痴望手中的纸包。
“谢万岁。”整衣起身恭声道:“臣启万岁,经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罪妃吴氏已对弑君恶行供认不讳,臣等也已将吴氏满门直系五百三十二人,旁系两千七百四十一人,尽数编撰成册,与吴氏画押供状具呈万岁过目。”说着将手中奏章、名册和供状高呈过顶。
“知道了。”刘羽心不在焉地道,仍然专注于手中包着青丝的纸包。
身旁的内监接过折子呈上前来,刘羽目不斜视地淡淡道:“下去吧。”
半晌,竟未听他有所动作,略略不悦地抬首,却见那含笑躬身的人正是秦州贡送军马的书生方瑾,这才恍惚反应过来方才内监通报的正是“刑部尚书方瑾”,不觉微微诧异地道:“原来是你。”
方瑾含笑躬身施礼:“皇上仁心慧质不忘故人,臣下受宠若惊。”
刘羽一勾唇角:“你既驻留不走,难道还有事要奏?”
方瑾缓缓直身:“皇上历经艰难初登大宝,理应春风得意才对,然微臣所见圣颜沉郁,似是不胜悲苦,斗胆揣测圣意,难道是尚有踌躇不决于心?”
一语中的,刘羽眸色一黯,轻轻握起掌心的纸包,苦笑道:“还能有什么踌躇不决?鱼翅熊掌本不可得兼,既已决定取舍,今日种种不过自寻烦恼而已。”
“皇上身为一国君主,坐拥天下富有四海,还有什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呢?”
“你不明白的。”颓然摇首,如梦呓般低喃:“人活于世,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的不得已,寻常百姓也好,达官贵族也罢,即便是九五至尊,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方瑾躬身道:“恕微臣斗胆直言:皇上此言差矣。”不待他问随即侃侃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微臣愚见,岂止鱼翅熊掌,便是江山美人又如何不可兼得?”
蓦然抬首,刘羽寒声道:“此话怎讲。”
方瑾倒似从容无畏,含笑道:“如今羌夷平定四海和宁,忠靖宁王功不可没,臣斗胆敢问:皇上有何犒赏?”
怔然无语——这一节他从未想过。
踏前一步接着道:“若论金帛,他富有江南,若论位分,他仅在一人之下,若论恩义,他扶助圣上于蒙难之际,如今又是攘夷奇功,除非是座下龙位,否则,只怕无论皇上赏赐什么都难入他眼。”
刘羽清冷一笑:“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方瑾淡淡地道:“赏无可赏便无须再赏,当初先帝在世之时,与宁王同时属意颖淑妃公孙氏,结果宁王获罪远戍北疆,公孙氏入宫侍驾承欢君前,皇上何不踵武前贤效法为之?到时候,江山美人尽收股掌,岂不快哉?”
“住口!”话音未落,刘羽已是勃然作色:“朕与皇叔同甘共苦出生入死,蒙难之初,皇叔更有救佑之恩,如今社稷初宁便要谋害至亲骨肉患难良臣,教朕情何以堪?更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毫无惧色,方瑾依旧淡然笑道:“皇上宅心仁厚胸襟坦荡,将来必为一代明君,但不过臣冒昧相问,今日之事,若龙位之上的换作是他,又当如何处置那宫外之人?”
怅然语塞,无言以对——的确,若在龙位之上的是刘珩,那他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方瑾撩袍跪地,朗然叩道:“臣句句肺腑字字忠心,若令龙心不悦请降犯上之罪。”
愣怔半晌,刘羽忽然负手走至龙案之前,森然道:“如果朕所料不错,你这从二品的官位怕也是拜宁王所赐。”
方瑾神色自若道:“皇上明鉴,微臣之所以能够步步青云,大部分的确是拜宁王所赐。”
刘羽冷冷一笑:“你知不知道朕最恨忘恩负义之人?”
“臣不知,臣只知虽则受恩举于宁王,但臣永远是君主之臣,而非宁王之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公私相较,当以国运安危为先,自身声名为后,为主筹谋,臣宁做忘恩负义的小人,不愿当背君叛国的贰臣,皇上若因今日之言心存芥蒂,臣愿领一死,以向宁王昭示圣上一片赤诚心意。”言罢,深深叩首。
良久,刘羽方才冷哼一声:“今日所言朕就当没有听过,以后若再敢妄言挑拨,朕定斩不赦!”
转身坐回龙案之后挥手道:“退下!”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起立,恭身,退步,转而翩然离去。
轻轻展开手掌,小小的纸包竟已被手中的冷汗微微濡湿——他说得没错,如果宁王得势他便必死无疑,而他今日贵为国主,以倾国之势确也可说有这个实力心想事成,只是……
“不过,最重要的是,须那患者所钟情之人的真爱方有疗效,医人之药若是用错,就能要人之命,而医心之药如果用错,也会令心死,所以治病不难,难就难在要分辨出哪一味药是对症良药。”
允寒清冷的语声在耳畔轻轻响起,凝眸掌心——我会是她的良药吗?
“方瑾所言虽然不无道理,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个悠悠的语声自身侧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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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方瑾啊,这个让我有点纠结的男配,也许会被部分人鄙视,但不得不说,在现实生活中,他更具备真实感,并且更更容易混得顺风顺水。
第五十五章 线缠缠(中)
骤惊抬首,身旁的内监早已退下,只见一个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无官无品相貌平庸,刘羽不觉扬声诘问:“你是何人?竟然不经通传就擅入此地!”
单膝跪地泰然施礼:“属下金三,乃是本朝第三根金线,历代祖制,金线出入御书房可不必通传。”
“金线?”刘羽不解地扬眉。
金三抬眸笑道:“线人之属原为历代君王秘密相传,因此即便贵为太子亦不得而知,非要前任君主禅位或驾鹤之际,新君即位之后方可接掌。”
“线人?”刘羽拧眉低声重复道。
“所谓线人就是由君主秘密严训而被派往各个重要人物身边执行监视任务的人,其中黑线人负责监视皇亲国戚、王侯将相的言行动向,铁线人则要潜伏到各个国家的君主、重臣身边刺探情报,而银线人和金线人则是直接听命于当朝天子的。”
见刘羽依旧是满面狐疑,金三微笑着呈上一沓素笺:“这是近日的线报,皇上看过之后自然明白。”
刘羽接过,只翻了两页已是骇然失色——素笺之上,各个朝臣的行止动向竟然是一览无余!
“这个……这个是……”惊愕到语塞。
金三平静地接口道:“这个就是每日要呈奏给皇上的线报,是在各地的线人对所监视之人的行动汇总,按照规制,一品和从一品的官员两日一次奏报;二品及从二品的官员三日一次奏报;三至五品的,京官五日一次,外官七日一次;五品以下十五日一次,遇紧急情况另有加报,或有特殊任务以君命期限上报。”
“你是说……你是说……”刘羽艰难地努力平稳住气息:“你是说每一个朝廷大臣身边都有一个线人监视?”
“岂止朝臣,便是周边的异番君主和要臣身边也有皇上的线人,但不过奏报传来相对艰难,或一月一次或三月一次各不相同。”
刘羽忽然俯首急切地翻动素笺,金三缓声道:“刘珩的奏报在第十一页,第七行。”
霍然侧目:“你竟然敢直呼名讳?”
金三从容笑道:“线人的奏报务求精准,为免歧义,除当朝君主外,特许直呼任何人的名讳。”
刘羽回首不语,已是翻到第十一页,上面简短地写着:
刘珩:四月十四,休吴氏嘉凤,迎战神后人,交兵符玉玺及遗诏于羽。四月十五,流连酒肆。
“这一份只是简报,皇上若要看详细情形,属下可即刻取来。”
“不必了。”倏然背后一层冷汗,颤声道:“那么以前,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也一样有人监视?”
“是。”
“那个人是谁?朕要见他。”
金三语声淡漠地道:“属下已将此人带来,即刻呈交皇上。”
说着提起膝畔一个方方的包裹,恭敬奉上。
刘羽皱眉道:“这是什么?”
“这个是负责监视七皇子的银五的骨灰,按照祖制,帝王登基之时就当是他殒命之期。”
“死了?”刘羽怅然望着眼前的包裹。
金三嗓音略显暗沉:“银线的骨灰可以恩准根据其生前所愿洒在指定的地方,银五的愿望是能撒骨于秦淮河内,他说他这辈子从没沾过女色,死后能看着那河上的莺莺燕燕过过眼瘾也是好的。”稍稍一顿,接着道:“不过,准与不准,仍在皇上一言之间。”
语声涩然道:“准。”
“属下替银五谢皇上隆恩。”金三放落包裹深深叩首。
刘羽迟疑道:“他因朕而死,你还是为他在秦淮之畔找块象样的坟地吧。”
直身缓缓摇头,金三的眸中已有了一丝感动:“本朝祖训:线人死后不得竖碑立墓,不得保存尸骨,不得史册提名,更不能留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皇上准他撒骨于所愿之地,已是莫大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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