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

第91章


深吸一口凉气,刘羽只觉心头寒彻——皇权到底是什么?竟能制人于生前,辖人于死后。
愣怔半晌,才轻叹一声道:“你起来吧。”
“是。”金三长身立起。
“宁王身边也有线人?”
“是,刘珩是先帝生前最戒备的人,因此也派了一根银线。”
“是谁?”刘羽急声问道。
金三笑了笑:“说起来银六与皇上也算是颇有缘分。”
“此话怎讲?”
“他有幸指点过皇上几天拳脚。”
“拳影!”刘羽失声道:“可是,他是刘珩一手栽培的心腹影卫……”
“若非心腹,如何能对他的行止了若指掌?否则,皇上认为以那四个影卫的智谋老到,如何能够毫无疑义地喝下那杯为他们备好的药茶,而令刘珩外无援应束手交付兵权呢?”
胸口仿佛巨石在压,闷滞得透不过气来,他很想问当初监视他的线人是什么身份,但却终于久久没有启齿——他不想将人与人之间仅存的那点微薄信任彻底摧毁在这本就冰冷寂寥的深宫之中。
沉寂良久,金三才低声道:“刘卓已经独自动身赶赴广南封地,原先的黑线恐怕不能再用了,请皇上示下,是继续派遣新的黑线,还是调用银线?”
刘羽沉思半晌,骤然抬首,却是答非所问:“既然每个人身边都有线人监视,那为何父皇当初令朕含冤废黜?又为何任由刘珩私豢兵马?”
金三轻叹一声,垂眸之间已有黯然之色:“当年先帝一念之差,错怪了昭翎皇后,致使她含恨屈死冷宫之中,待到真相大白之际已是天人永隔,先帝为此夙夜神伤,以至疏于政务,竟为吴氏乘虚而入,缔结党朋擅专朝纲,先帝有所察觉之时朝堂内外吴氏党族早已沆瀣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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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这几章集中收线揭底,如有疏漏、不合理的地方请各位亲不吝指教哈~
第五十五章 线缠缠(下)
“父皇既知如此缘何还要听任其所为?”刘羽抬眸不解。
“国之一事如广厦千倾,虽则巍峨宏伟,却是由一砖一瓦累而成就,吴氏党朋繁盛遍布朝野,若贸然出手,定会令粱柱动摇基业不稳,况且外有蛮夷跃跃,内有刘珩眈眈,先帝怎肯自乱时局。”
刘羽沉默垂眸——不错,单从当时的局势而言,的确该以稳定为先。
金三娓娓地接着道:“正于踌躇无策之时,恰逢得知刘卓母子欲借皇上进奉御酒之机设局陷害,于是将计就计把皇上贬黜为民,又暗中指引,令皇上赶赴江南投奔刘珩。”
“这一切……都是父皇设计好的?”
“否则,皇上以为依刘卓母子的狠辣,又如何能够一路平安毫无艰险?”
刘羽轻叹一声:“朕一直都很奇怪,当时贬为庶民身无依仗,他为何竟然没有痛下杀手,原来一直是父皇暗中庇佑。”
金三笑了笑:“本来还在颇费踌躇如何能让皇上接近刘珩,没想到皇上不负重望,竟然一举成功。”
拧眉深思半晌,刘羽目光灼灼地望向金三:“难道,父皇的本意是要刘珩和吴氏两虎相争,而朕伺机在侧,待到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再收复残局?”
赞赏地点了点头:“事实证明,皇上果然没有枉费先帝一片心血。”顿了顿又自接着道:“但刘珩亦非等闲之辈,为不使其疑心,先帝故作不愿下放兵权之态,以致边关战事危窘,痛失爱将,才似因情势所迫之状遥拜刘珩为帅,却只作势拨五万禁军,果然,刘珩心高气傲不疑有他,拒不接受先帝派遣的禁军,而集结自己私训的厢军赶赴永兴。”
刘羽点头道:“父皇要他拿出自己的家底来与北羌对抗,这样,一战下来,即使获胜,他的实力也势必大为削减。”
“其实刘珩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只是他觊觎兵权良久,此刻已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为了筹谋多年的大业,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因为他也知道,若非内忧外患,以先帝的睿智缜密,只怕再等上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
“可是,父皇如何算定刘珩一定会出师告捷?”刘羽惑然抬眸。
金三缓缓地道:“其一,关键时刻刘珩可以借势于契丹,虽然北羌契丹同出于游牧民族,且结盟修好,但他的嫡亲舅舅断不肯坐视他涉险而不顾;其二,先帝密诏潜伏在北羌的铁线,一旦战事颓危,即刻不惜代价诛杀羌王以扭转局势;其三,先帝动用玄铁兵符知会战神后人,自龙脉密调十万铁血精英待命于羌、辽边境,只消战事有变就越境攻入北羌直捣黄龙。”
刘羽的眸中已满是敬畏之色:“父皇运筹缜密,睿谋深远,实非朕可堪及项背。”忽然起身抓住金三的双臂热切地道:“父皇在哪里,快带朕去见他。”
微微一怔,随即黯然垂首:“先帝……已然驾崩。”
“不!不可能!”刘羽失控大吼:“他处处料敌于先,如何会不能周全自身,何况他对吴氏早有防范,更不可能死于这个女人之手。”狠狠地摇着他的肩膀道:“你骗我!是不是父皇怨我不能明了他一片苦心而错怪于他,所以不肯见我?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我要当面认错,乞求父皇原谅,你带我去,带我去!”
金三慢慢别过脸去,声音微涩地道:“请皇上冷静毋躁,先帝他……确实已经驾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以父皇的心智,吴氏根本不是对手。”刘羽拼命摇头,不肯相信。
深吸一口气,平稳语调,金三才低声道:“其实先帝并非死于吴氏之手。”
刘羽惊愕地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道:“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颔首道:“正是另有其人。”
“是谁!”
金三轻喟一声:“吴氏使人对先帝下蛊,目的并非是要置先帝于死地,而是要逼迫先帝交出兵符玉玺,也就是说,只要这两样东西没有到手,先帝纵然受尽折磨却依然是性命无虞,否则,吴氏又何必冒险日日给先帝喂食生蛋来缓解蛊咒侵袭?以那阴蛇蛊的厉害,若没有那些生蛋的消解,不出一月中蛊之人早就命归黄泉。”
刘羽颤声道:“那谋害父皇的,究竟是何人?”
“只怕是皇上想不到、也不愿想的人。”
“谁?”
“就是颖淑妃公孙氏。”
浑身一震,失声道:“是她?她有什么理由要谋害父皇?”
金三眸光深幽,叹息道:“当年刘珩少年气盛,与那公孙氏情意相投,先帝为打压他的气焰,故意设局令其获罪,公孙氏为保刘珩性命,不惜委身入宫侍奉先帝,而刘珩也因此颓靡不振,虽然死罪得免,却被先帝罚去北疆戍边三年,期满之时刘珩年届弱冠,依照本朝规制,皇裔之后年及弱冠方可封地为王,先帝深虑刘珩回京之后这二人宫内宫外纠葛不断横生丑事,于是未及他回京复旨便一道圣谕册为宁王,许他江南烟花之地,又暗中使人诱其沉湎酒色,以颓靡其志。如此迢迢相隔永不得见,那公孙氏表面上端娴内敛,实则,又岂会毫无怨怼。”
刘羽垂首沉思,默然无语。
金三依旧悠悠道来:“数日前,公孙氏趁夜进入先帝寝宫探视,先帝将兵符玉玺及遗诏交付于她,她便将随身所携的雄黄酒灌入先帝口中……”
“雄黄酒?”
“不错,自来蛇类最怕雄黄之属,那阴蛇蛊虽已幻化为蛊,却依旧忌惮此物,而公孙氏所灌入的雄黄酒剂量恰好足以激怒蛇蛊又不致其损伤,那阴蛇躁然失控狂蹿乱咬。”金三长叹一声,双眸竟已微润:“那一夜,先帝足足被痛苦折磨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驾崩。”
念及父皇临终前的惨状,刘羽早已泪湿双眸,格格握拳恨声道:“刘珩,刘珩!你好狠的手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朕岂能容你,岂能容你!”挥手扫落一案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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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写到这一章,自己也是越来越心惊:人心真的有那么深邃可怕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五十六章 泪涟涟(上)
待他气息稍定,金三才缓缓接着道:“先帝临终之时,命属下转告皇上,当年他设计谋害刘珩之母,又强占他心头所爱,确有愧对于他的地方,无论今后如何处置于他,念在这曾经的亏欠,当留他一条性命。”
刘羽陡然抬眸森森逼视:“父皇驾崩你就在侧旁?”
“是!”
“亲眼看着公孙氏下手加害?”
“是。”金三的语声已渐低沉。
“为什么!”刘羽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目眦欲裂,咬牙道:“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眼睁睁看他痛苦惨死?”
金三黯然垂首,眸中已有不忍之色:“其实先帝本可不必受这蛊咒之苦,中蛊的第二日我们就发现了那个施咒人的藏身之所,只要将她带到先帝榻前,逼令她解咒即可,只是先帝执意不肯,一则,不愿前度的所有筹谋功亏一篑,二则,先帝说,自从昭翎皇后仙逝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之所以苟延残喘,不过是隐患未消龙座不稳,难以安心追随先皇后而去,如今大局已定社稷无虞,交付给你的是一个安如磐石的江山,他也可以放心含笑地离开这个寒冷的宫殿,心无所憾地追随自己所爱,至于那些日夜所受的痛苦折磨,就当是加倍偿还对你们母子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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