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

第95章


想念那样曾经痛恨过的日子:现在,他拥有宽大奢华的宫殿,所有的人都要向他卑躬屈膝,一颦一笑即刻定人生死,天下的树木任他取舍,三千佳丽等他垂幸,可是,心却空绝。
坐拥江山,寂寞百年。
这样的话只有帝王会说,也只有帝王会懂。
如珍宝一般的纸包缓缓按在心口:拥有和失去为何总要同时发生?人生的道路为何总要面临取舍?
暗暗地问心头那缕柔丝:如果当初选择的是你,现在的痛苦会不会少一点?
疲倦阂眸:人生没有如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微臣愚见,岂止鱼翅熊掌,便是江山美人又如何不可兼得?”
昏暗中,恍惚听见恻恻之声从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飘来。
岂止鱼翅熊掌,便是江山美人又如何不可兼得?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皇上何不踵武前贤效法为之?到时候江山美人尽收股掌,岂不快哉?”
双眸溢彩霍然起身,正欲开口唤人,忽然——
“人活于世,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的不得已,寻常百姓也好,达官贵族也罢,即便是九五至尊,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再次颓然跌坐——没错,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江山美人尽收股掌,岂不快哉?
岂不快哉?岂不快哉?
如恶魔般的声音在冥冥中回响。
拼命摇头:不,不能,否则只怕连相见的余地她都不会再给。
“你就配了么?”讥诮的语声悠悠回荡,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嘲弄的眼眸。
“江山美人,本王凭你先选……”
“你若想君临天下就不要指望鸾凤合鸣……”
“无论你今夜选了哪一样,都不能再回头……”
不能再回头!不能再回头!
“不!不!不要!”狂吼着跃起,“哗啷”扫落几上连城的器皿。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是碎片崩裂的响声带给了他破坏的快感,于是,飞步冲到龙案前,抬手掀翻——“咣当”——笔墨纸砚飞撒一地,接着是架子上的各种古董摆设、花瓶、香炉……
门口,内监宫女跪了一地——龙颜震怒,却不知为何,只是,谁敢问?
瞥眼看见跪在门口的众人,无名之火更甚,怒吼道:“出去,都出去!滚!”宫人们忙掩门退出……
一番疯狂的横扫之后,偌大的宫殿已再无可砸的东西,刘羽怔怔地看着满地狼籍,缓缓平静心绪,才忽然发觉已是泪流满面。
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龙榻,颓然坐下。
良久,倏然惊惶地四处搜索,终于在龙榻的角落里找回了那个小小的纸包,如释重负地一笑,轻柔握拢,将拳抵在额头,闷闷地道:“风儿,我该怎么办?”
每一次,彷徨的时候、苦闷的时候、伤心的时候、颓靡的时候,都有她的安慰和开解。
可是,这一次,不能。
重重倒落在榻,将手中的纸包举到眼前,痴痴怔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蓦地一骨碌跳起身来,大喊道:“来人!”
内监宫女忙进殿候旨,刘羽深吸一口气道:“传朕的旨意,上护军秦放,即日晋封为威远将军,知枢密院事,官秩正二品,与忠德侯鲁瑞安分掌兵权,叫他接旨之后即刻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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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来的时候,已是丑时一刻。
寝宫早就被打扫干净,按照仪制摆上该摆的东西。
刘羽正自坐在榻上对着两坛御酒发呆。
“臣,秦放,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游离中回过神,愣怔地看着跪地叩拜的人半晌,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平身吧。”
“谢万岁。”从未有过的恭敬和谨慎,在这样一个素日洒脱不羁的男人身上,让刘羽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他却没有笑——满心满口都只有苦涩的感觉,他笑不出来。
“都下去,没有传唤不得上前。”语声幽淡地吩咐道。
众宫人领旨掩门而出。
刘羽转眸凝视谨身而立的这个男人:曾经的对手,后来的挚友,战场上并肩厮杀,军营里亲如手足。
然而此刻,一切都变了:没有朋友手足,所有的只是君与臣。
人还在眼前,心已经遥不可及。
静静地怅然相望,良久无语。
终于,秦放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来,却恰好触及刘羽的目光,连忙再次垂首。
无声地一笑:这才有点像是他所熟悉的那个随性男人。
拍了拍龙榻笑道:“你要是装够了就过来坐下。”
秦放略带着惊讶地再次抬首。
“要是还觉得没装够,你可以再多站一会,不过我的耐心有限,说不定会忍不住把你的那份酒给喝了。”刘羽含笑地道。
秦放缓缓地笑了,终于提步趋上前来,但看着龙榻却还是十分犹豫,咽了咽口水道:“这个……坐在皇帝的床上会不会有个什么罪名?”
“没有。”刘羽干脆地回答。
“可是我这两天看了许多律典和朝规,很多时候一不小心就会犯杀头的重罪。”
叹息一声:“那你有没有看见不许坐在皇帝床上的规矩呢?”
秦放翻了翻虎眸,使劲回忆了一番,不确定地道:“好象没有。”
“那就坐吧。”
踌躇了一刻,他终于还是很小心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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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心灵断奶期确实应该会比较痛苦吧,依赖和爱,长久以来已经分辨不清。
真是高处不胜寒,连秦放这样的男人都会谨小慎微起来,皇权和君威真是可怕的东西啊
第五十八章 宫冷冷(下)
看着他拘谨的坐姿,刘羽苦苦一笑:“以前你叫我小子,现在叫我万岁,以前咱们总是有说有笑又打又闹,从不忌讳,现在,你连坐下都要犹豫很久。”长长叹息了一声:“我得到了一个皇位,却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人心,这得与失之间,真是损失惨重。”
秦放沉默了半晌,终于低声道:“我也没想到进了京城以后变化会那么大,好象一夜之间大家都变得完全不同了:以前我是个草莽山贼,饿了就吃,累了就睡,穷了就抢,怒了就骂……在军队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是进京之后忽然就觉得身上好象被人捆了十七八根绳子,又在胸口压了块大石头一样,一不小心就可能背过气去。”
刘羽热切地看着他道:“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
秦放沉闷地颔首。
“来,喝酒。”刘羽笑着把一个酒坛推到他面前。
秦放盯着眼前的酒坛微微纠结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揽进怀里。
启开坛封,刘羽笑了笑:“以前我抢过你的酒喝,今天就权当还你了。”
秦放亦打开坛封缓缓一笑:“我以前总在想,皇帝喝的酒是什么滋味,今天总算托你的福了了我的心愿。”
刘羽举坛道:“人生莫测,能多了一个心愿,就少一份遗憾,我敬你。”
一阵豪饮,秦放才放下坛子抹了抹嘴,意兴阑珊地道:“难怪鲁瑞安进京以后要吵着闹着回北疆,那个地方虽然苦了点,但总比在京城被逼疯要好些,所以……我也想去戍边。”
长叹一声:“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个笼子里孤单等死么?”
秦放笑道:“怎么会孤单?你这里三千粉黛,一天一个也要十年才能轮得回来一圈,将来再生一堆龙子龙女,只怕你嫌热闹还来不及呢。”
刘羽看着他,黯然一笑:“一天一个?你把我当种马么?”抱起酒坛猛灌几口,垂首,闷闷地道:“三千粉黛又如何?没有一个是心头所爱,更没有一个是真情真意。”落寞地看向宽大的龙榻:“她们所想的就是怎么爬到这张床上,然后再从这张床上一步步爬上去,一直爬到皇后的宝座。”
忽然捶了捶身下的床榻,笑着道:“你知道这个叫什么东西么?”
秦放微微愣怔,看着他疑惑不语。
“龙榻。”刘羽讥诮地笑着道:“在这个上面没有真情实意,只有交易,男人满足皮肉之欲,女人付出身体,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力和位分。”鄙夷地微眯起双眸,冷冷地道:“有时候,我倒觉得她们比她更适合当妓女。”
秦放静静地注视了他很久,才沉声道:“还是放不下她?”
心头刺痛,骤然举起坛子拼命地将酒灌下咽喉,秦放看着他的目光已多了几分同情——权倾天下,坐拥江山,那又如何?难得一人之心。
颓然放下酒坛,眸色深痛,涩然道:“我真的不是不想选她,但我知道,我只能选我可以得到的东西,而她,从开始就只能是一个梦,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明知道没有任何希望,却还是不愿接受这个早就注定的结局,却还是要骗自己会有机会的,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继续带着希望前进。”无力地阂眸:“可是现在,我连骗自己都骗不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既然是迟早都要醒的梦,迟醒倒不如早醒,就好象喝酒一样,恰好喝到一坛苦酒,与其愤懑抱怨,倒不如一口气快点喝完,至少可以早点期待下一坛,说不定,下一坛就会是琼浆玉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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