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

第96章


刘羽萧瑟一笑:“人生不是酒。”
秦放含笑举坛道:“酒里却有人生。”
沉默对饮了一晌,刘羽忽然沉声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刘珩依旧心存反意,你会如何选择?”
秦放淡淡一笑:“你是君,我是臣,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但不过……”声音忽然一沉:“不是自己的酒如果硬要抢过来喝,说不定会变成一杯致命的毒酒。”目光忽然别向龙榻:“就拿这张床来说,注定要由无数女人来分享,你真的能够只把它留给同一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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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溢火,金銮肃穆,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忠靖宁王刘珩,蟒袍玉带,丰神俊朗,位列前班,容光焕发竟似远胜龙座之上的新主。
内监宣旨: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刘珩缓步上前膝地行礼:“臣刘珩有本上奏。”
微微意外,但刘羽依旧含笑道:“皇叔不必多礼,平身奏来便是。”
“臣要请求皇上厚赐,因而须跪行大礼。”
此言一出,下站诸臣不由窃窃私语:宁王不仅位分特殊,而且功高震主富可敌国,正是最易受君王猜忌的人,在为官者眼中,此刻乃是危机四伏如履薄冰的境地,他却不思如何安抚君心,竟然当朝请赏,而且还是厚赐,以他的财势地位,堪称“厚赐”的,除了龙位没人能想出第二样东西。
只有秦放,微微勾动唇角,抬手抚了抚胡髭。
刘羽怔了怔,随即笑道:“皇叔言重了,皇叔攘夷肃乱居功甚伟,朕也正踌躇于该赏赐什么才好,既然皇叔早有意属,那倒也省却一番周折,不妨平身讲来,但朕所有,无不准奏。”
刘珩依旧谨跪不起,朗声道:“臣之所求,乃是世间至宝,跪而求之以示诚心。”
臣班之中私语之声更甚。
刘羽抬首厉眸一扫,方才鸦雀无声,复又垂首笑道:“既然如此,皇叔但说无妨。”
“臣之所求,便是随军营妓杨柳风。”淡淡一笑道:“臣身负浪荡之名,阅遍繁花,惟有此女令臣心动神迷不能自抑,寤寐思求,因此今日斗胆跪请圣上成全。”
此言一出,朝堂却反而更加安静,针落可闻。
龙袍袖中,双拳紧攥:竟然在朝堂之上,睽睽众目之下,如此直陈对她的爱意而毫无顾忌,他知道他是成心说给他听的。
“营妓杨柳风乃是前朝皇裔严氏之后,始祖皇帝遗诏,前朝皇裔严氏一族,男子世代为奴,女子世代为妓,永不可赦,永不可赎。”刘羽声音沉冷。
“臣岂敢违逆先皇遗训,但只愿以臣江南封地及世袭王位求皇上将其赐予臣为私妓,为臣私人所有,不悖祖训,永在妓籍。”刘珩神色自若从容禀奏,丝毫没有愤懑怨怼之态。
心寒彻骨:好一个不悖祖训,永在妓籍——朝堂之上,众臣之前,他竟然要用封地和位分,来换她为私妓,从此以后她只属于他私人所有,虽然无名无分但却可双宿双飞,何等惬意?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但是他无计可施——这样的幸福只有刘珩能给她,而他身为一国之君却是注定处处掣肘。
颓然阂眸: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的那一剂良药,而她也永远都不可能是属于他的那一坛美酒。
轻叹一声,缓缓地道:“朕将她赐予皇叔并不难,只是,若她有所诞育……”
“严氏祖训:严氏女子所诞皆从严姓,因此同样永不可赦,永不可赎。”刘珩语音侃侃毫无滞涩。
最后那丝微薄的冀望也杳然于无形:两大家族的千钧重压他甘愿一人承担,还有何可说?无言以对!
启眸,万分艰涩地道:“准奏。”
“臣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珩欣然起身,抬手,从容摘去金冠,解下玉带,褪落蟒袍。
清朗一笑,恭身退出朝堂。
财如粪土,权若烟云,千金散尽,百年相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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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秦放对于刘羽试探的回答:“你是君,我是臣,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能坐在一张床上喝酒谈心,其实与兄弟无异,但在那一刻他却搬出君臣大义,态度不言自明了。
尾  声
御书房,冰冷如故。
奏折、锦笺散落一地,几个内监和宫女正在战战兢兢地收拾清理。
刘羽余怒未消地负手而立:朝堂之上,亲口将她赐予他,心头滴血,而他璨若阳光的笑容更令自己恼恨非常。
“启禀万岁,威远将军秦放求见。”内监立于门外道。
“不见。”没好气地冷声道。
内监却不退下,仍是躬身禀奏:“秦将军言道:皇上此刻定然心情不佳,如若皇上回说不见,叫奴才回禀皇上,他携春风而来,请皇上万勿错过。”
刘羽双眸一亮已是笑逐言开,忙道:“快,快宣。”
转身又催促正在收拾御案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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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外而立,努力想要平息急促的呼吸,然而声声心跳已如擂鼓。
“臣,秦放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已迫不及待地转身,眸光即刻凝定于远远跪伏在门边的温淡身影。
不理会秦放的侧目,飞步迎上去俯身搀扶,心疼地道:“风儿于朕有半师之谊,何须行此大礼。”
简素的人儿缓缓起身,抬眸笑道:“风儿身污人贱德亏智庸,岂堪帝师之分,皇上谬许愧不敢受。”
温淡春水早将苦恋之心牢牢羁绊。
痴睇无语,这一刻才真正是暖阳融融抚照人心。
秦放趋步上前低声道:“皇上若无旨意差遣容臣先行告退。”
“下去吧。”意无旁骛,目不暇瞥,心神魂魄已是全在伊人。
轻轻叹息一声,躬身道:“臣告退。”
脚步声惊回失散的神魂,刘羽忙笑着让道:“风儿快进来坐。”
转眸才看见御案之前空空荡荡,忙令赐座。
杨柳风欠身道:“风儿无品无职,御驾之前岂堪端坐?皇上切不可谬恩过甚。”
“风儿待羽恩重如山,普天之下,若连风儿都坐不得还有何人坐得?”
说话间,宫人搬来锦墩,刘羽执意扶她上坐,推辞不得,只好偏身盈盈而坐。
缱绻含笑:“风儿既然来了,就不必急着走,御花园中景致宜人,广液湖畔绿柳成荫,风儿不是最喜欢柳树吗?对了,还有桃花!”万分热切地抓住柔荑道:“泽仁殿的桃花一年可以开三季,我叫人打扫干净,风儿就在那里住下,日日与桃花相伴……”
“皇上。”杨柳风柔声打断道:“风儿乃是刘珩的家妓,岂可擅自入宫居住。”
满心的欢喜期待骤然成空,踯躅半晌,勉强笑道:“那,那就请皇叔入宫同住……”
无论如何都可以忍让,他只求她能再多留一刻,深深抬望的眸中已满是恳求,却只看见她含笑微微摇首,缓缓将素手自他掌中抽出,怜爱地替他正了正龙襟,抬睫温然微笑:“风儿此来是向皇上辞行的,刘珩决意寄情山水遍游天下,风儿自当追随左右尽心侍候。”
心痛无语,垂首许久,才艰难地道:“何时动身?”
“今日启程。”
“我,我送送风儿……”说着抬首四顾便要唤人。
“皇上。”杨柳风一声幽凉轻唤,令他浑身一凛颓然无声,挣扎良久,方才小声问道:“是去江南么?”
“纵情随意去无定所。”
刘羽长长叹息一声:“风儿何时归来?”
“任性凭心归无定期。”
好一个去无定所,归无定期,深痛阂眸,久久,才涩声道:“来人。”
内监应声上前。
“传朕旨意,三年之中,举国之内,严禁伐柳。”
“是。”内监躬身领命转去草拟圣旨。
“皇上厚意风儿粉身难偿。”
凄然一笑,努力地阂眸忍住眼中温热的液体,一字一字艰涩地道:“这已经是我唯一能为风儿做的事情,还望……勿再推拒。”——不能厮守左右,亦无法得知行踪,便惟有令山河阡陌遍插杨柳,以权慰悲思忧切,偶然,或尚可得睹物思人之幸。
悠悠轻叹,杨柳风低声道:“风儿此来,还有另一事要托付皇上。”
微诧地启眸相望:“风儿但说无妨。”
“风儿这里有个故事,未知是否有幸得蒙圣听。”
缓缓一笑:“风儿的故事必然与众不同,羽洗耳恭听。”
杨柳风转眸看向窗外,娓娓而言:“从前,有一座圆音寺,香火旺盛客流如织。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网而栖,因其每日受用香火祭拜,便渐生佛性。一日,狂风大作,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蛛网上。蜘蛛见甘露晶莹透亮,顿生喜爱之意。于是,日日相顾欢喜非常,自觉此生之乐莫过于此。数日之后,狂风又作,将那甘露吹走。蜘蛛骤觉怅然若失,寂寞悲苦。此时恰逢佛祖游历山河途经圆音寺,见那蜘蛛蒙受香火便上前相问:‘你既修炼于此,可曾明悟:人世之间何为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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