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劫

番外 十年之约


番外十年之约
    一支长箭,自城墙上急速而至,毫无偏差地穿透了柳彦澈的胸膛,鲜红的血随着银色的箭头一起迸出,仿佛突然开在白日的烟火。
    韩易之怔怔地站住了,感觉那温热的液体溅了自己一脸,接着那人就跌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们谁也站不稳了,一同摔在地上。
    身后的战鼓惊雷般响起,震得韩易之胸口都在发颤。他感到有兵士自身后冲来,又似乎有利箭向自己飞来,但是他似乎有什么都感不到了。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他才能慢慢低下头,注视着那张毫无血色却伤痕累累的面孔。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似乎想要笑,但是已经没有气力了,薄薄的两片唇翕合着,似乎在说什么,只是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但是,韩易之却发现,自己听到了。
    “傻子,你以为我真的会让你成为一个遭人唾骂的昏君吗?我只是想听你选我而已,听听就好了……”
    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就那么抱着那具染血的身体坐在地上,身侧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似乎有人正在拼死掩护着他,有人正死命要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可是,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柳彦澈,属于他的柳彦澈。
    终于,厮杀声渐渐息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兵士欢呼胜利的声音。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很多人前来跪拜,苦苦哀求,似乎要让他离开。
    离开?去哪里呢?就这么坐着,不好吗?
    韩易之纳罕地笑了笑,温柔地把柳彦澈抱得更牢了些。
    “他,没有死。”
    抬起头,是一张熟悉的脸,染满血污。韩易之瞧着那张脸,努力思索着,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他没有死,我那一箭正好避开了要害。箭头涂着药,会让人短时陷入假死状态。尽快给他止血吧。”
    那人蹲下来,将韩易之扣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柳彦澈硬生生从他怀里夺了过来。那人先点了穴道替柳彦澈止血,接着拉过韩易之的手按在柳彦澈的脖颈处:“看,你能感到吧,他这里的血脉还在跳动,他没死。”
    一下,两下,三下,隔着指头的厚茧,韩易之还是能够感到那清晰的脉动。他笑了,傻子一般咧着嘴,来回地抚摸着那脉动的脖颈。
    “都是傻子。”那人冷冷地撂下句话,站起身来:“他现在是没死,但是以后你们怎么样,我便管不得了。”
    言罢,那人拍拍身上的土,转身要走,却又停下了步子,回看着韩易之:“他醒的时候,你告诉他,柳慕同他两不相欠了。”
    那人离开了,一束阳光落下来,替代了他刚刚占据的阴影。韩易之看到那闭上的长睫因光线而微微颤动,他知道这个冬天就快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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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夜风带着蛙鸣穿过临水楼廊,斜窝在竹塌上的人不由打了个喷嚏,几乎就是同时,一床软毯就盖在了他身上。那人翻了个身,用胳膊撑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来人。
    “不用跟我来这套,”柳子轩沉着脸:“凝昔姐一出府,你就开始瞎折腾。如果再染点别的病,她回来非把我唠叨死不可。”
    柳彦澈揉了揉鼻子:“今天晚上月色好嘛,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得了吧,”柳子轩弯下腰,从竹塌一侧掏出被柳彦澈藏起的空酒瓶子:“你偷喝酒也别偷喝这桂花酿啊,半里外都问得到酒香。”
    柳彦澈有点窘迫地扯了扯弟弟的袖子:“千万别跟凝昔说,不然我就耳根不得清净了。”
    “你要是伤口再开裂,我们都别得耳根清净了!”柳子轩瞪了他一眼,但口气还是缓和了:“算了,就此一次,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柳彦澈连忙做发誓状:“下次再偷酒喝,不叫子轩一起,我就五雷轰顶。”
    柳子轩气不打一处来推了他一把:“往过点,我要坐。”
    “好好,您请,您请。”柳彦澈立马裹着毯子可怜兮兮地缩到了一侧。
    “话说,都快半年了吧。”
    “什么半年啊?”柳彦澈装傻地反问道。
    “那个人登基,别装傻。”
    “嘿嘿,”柳彦澈笑着抬头看着天空:“是六个月零十天。”
    “你还真算啊。”柳子轩回头看着自己哥哥,见那人不语,便伸手将他的毯子整了整,替他裹好。接着重新坐好,凝视着眼前的盈盈碧水和点点新荷。
    “惬意的日子过久了,倒觉得之前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柳子轩不由叹道。
    “比如,我逼死了大娘和你哥哥?”
    柳彦澈一如既往的煞风景,柳子轩不由眉头一竖:“不扫别人的兴,会别扭死你吗?”
    “嘿嘿,大约会吧。”柳彦澈笑着带出两声咳嗽:“不过话说回来,那一天,你为什么不出手呢?”
    “不出手?”
    “不出手,杀了我?”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默,静得连柳彦澈这个厚脸皮都觉得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想要打破僵局。这时,柳子轩回过头,直直地看着他:“难道你不知道吗?”
    “……”
    “那个人曾告诉我,在二娘的葬礼上,你其实就想杀了我娘,但是你没有。因为,你觉得你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弟弟没有娘。”
    “子轩。”
    “我的理由,跟你一样,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了你这么哥哥。”
    看着柳子轩缺乏表情的脸上泛起了异样的红润,柳彦澈歉意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却被推开了。
    “夜深了,你要是还打算在这里呆着,我叫人去准备点热茶。”说着,柳子轩起身就要走。
    柳彦澈一改嬉笑的表情,看着弟弟的背影,正色道:“子轩,等等。”
    “何事?”柳子轩回过身,兄弟俩严肃地注视着彼此。
    “嗯,”柳彦澈眉头皱了皱,沈思了片刻,接着道:“如果要备热茶,一定要在配上点包子点心什么的,我睡饿了。”
    接着,他看着自己弟弟发青的脸色,满意地笑着重新背身躺下了。身后是一片安静,但子轩似乎并未离去。
    “还有一点,我不杀你的原因。”
    “……”
    “在云城的那一日,柳慕来找我,要我同他一起设计害你。我同他约定,如果这一次你和韩易之都能活下来,那么我们就会放手。”
    “……”
    “那次,你们都活下来了。那一次中毒,你几乎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么我就算你死了一回了。别人跟你怎么算账,我不管。但你同我家的血债已经两清了。那么你就只是我哥哥,我要用命保住的家人!”
    “谢谢。”柳彦澈没有回头,但是他能听出来,那个常常疏于表情的弟弟这个时候正在流泪,而他知道子轩也一定不希望被看到。
    醒过来的那一刻,看到韩易之时,他还以为他已经走到了轮回井边,看到的不过是前世的幻象。而后才知道,这是柳慕和子轩定下的计策,置之死地而后生。
    债,很多时候是相互纠缠,难以算清的。比如他和子轩,抑或他同柳慕。谁欠谁,谁负了谁,都是难以回答的。大约也只有等到真的入了那黄泉路,跪在阎王殿前,再由他一笔笔来清算吧。
    “我是不会留下,成为你背后的人的。”柳彦澈记得自己握着韩易之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做不来,也做不得。我不能让你成为宠信禁脔的昏君。”
    “彦……”
    “让我说完。”柳彦澈将手抵在韩易之的唇边:“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就意味着你将拥有一切,也许在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不稀罕,你会后悔你的抉择。”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呢?”
    “十年。”
    “十年?”
    “是的,用十年换遭受战乱的百姓,一个清明盛世。用十年,来作为一个你可以反悔的机会。”柳彦澈附过身,轻轻地用唇贴了贴韩易之憔悴的面颊:“我会等你十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而在那最后的一天,我要看你换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也算减轻一些我现世的罪孽……”
    柳彦澈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然后,如果你还愿意,十年后的今天,你就放下着万里河山,来找我柳彦澈。我会在那一天等你,我只要你韩易之,不是帝王,不是皇子的韩易之。如果你不来……”
    “我……”
    “别,别现在回答我。”柳彦澈直视韩易之那双深沉的眼眸:“十年,我等你。等你赴约,或等你后悔。”
    这么回想着,柳彦澈觉得自己又渐渐地陷入了梦中,那里什么都看不太清,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十年,不早不晚,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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