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桃花开

这里的桃花真多，一株一株相连着，看不到边际，看着它们，自己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哎，她的心也像这些桃花一样，美丽而脆弱，只有在佛光的照耀下才可以长存。
    我喜欢她现在的名字——沁訫。
    我本是佛前的修罗，日日沐浴着佛法的教化，佛说我是个极有慧根的人，若是修习得法，将来甚至会成为凌驾于佛之上的万佛之佛。
    佛的弟子很多，他们只能隔着好远好远的距离聆听佛的教诲，只有我可以坐在离佛最近的位子上，佛经常当着众弟子的面夸奖我，这种对我而言习以为常的赞赏让大家对我欣羡不已。少年时我是佛衷心的追随者，佛说什么我就信什么。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开始有些不满佛，佛站在苍天的尽头俯视众生，看着他们为各种各样的俗物奔波劳累，他只是看着，看着。我问佛：“为何不助他们脱离苦海？”佛笑着说：“我不渡无缘之人。”这常常让我困惑，佛一直告诫我要爱人，要助人，要点化人，但是我鲜少看到佛这么做，难道佛只是说说而已的？
    佛每日高高地坐在御座上，四周全是金色的佛光，我离佛很近，我能感受到那层佛光淡淡的温暖。佛闭着眼睛参禅，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我可以随意地在整个梵天行走，而佛似乎永远也未出过佛殿，虽然他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只要他愿意的话。梵天的一切仿佛都是镀金的梦幻，金色是这里的主旋律，庄严而辉煌，昭示着它牢不可破的尊严和神圣，那是佛赐予的荣耀。可是我却不喜欢，我总觉得那层金色是一道屏障，隔开了爱恨，隔开了纠缠，隔开了所有快乐与不快乐。
    于是我在两千岁的时候，凭着自己的意念，幻化出了一种花，一种粉色的花，我让它们开遍了西梵天。傍晚的时候，可以看到粉色与金色交相辉映，融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很美，很美……
    佛的弟子们不高兴了，他们觉得一切金色以外的色彩在梵天是不被允许的，我这么做就是想挑战佛的权威。众弟子在佛的面前纷纷指责我的不是，我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我等待着佛对我惩罚。
    我想错了，佛没有惩罚我，甚至没有一丝不高兴，他一如既往地对我微笑，问：“这花叫什么名字？”
    “逃”，不错，我用的是逃跑的逃字，我觉得这花应该有自己的生命，它应该开在平原里，开在山岗上，开在田野里，它不能仅仅停驻在这个没有人情味的梵天里。它是该逃跑的！
    “就叫它桃花吧！”沉吟了好久，佛开口道：“修罗，你是厌倦这里了吗？”
    “弟子不敢。”我恭敬地屈身向佛一拜。
    佛闭上了眼睛，道：“此花灵性太强，凡界恐不能承受，就让它永远开在梵天吧。”
    众弟子惊恐不已，我当着他们的面大笑，这让他们更加不安。他们在我眼中看到了得意，更看到了佛对我的纵容。
    我开始花上越来越多的时间待在桃花树下，硕大的佛殿里便只留下佛一人。不过这没有关系，佛早就看透了一切，那种境界让人望尘莫及。
    桃花树下只有我一人，佛将桃花定为梵天的灵花，让它也成为佛的象征。佛门众弟子对这花也如对佛一般恭敬，他们不敢靠近它，怕他们自己身上未除尽的俗念将这花污染。没错，真正看透一切的只有佛，众弟子包括我，都是不完美的！
    就在一个安闲的午后，我在桃花树下听到一阵女婴的啼哭，我未做多想，就向她走了过去。我抱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用一树桃花为她做了个粉色的襁褓。真是稀奇事，怎么会有个孩子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梵天？
    我抱着孩子去问佛，佛说：“这不是个孩子，她不过是一滴眼泪。”
    我思忖片刻，以我的灵力尚不足将思念化为人形，那么这个人的灵力必然凌驾于我之上，而灵力在我之上的放眼寰宇只有佛与天帝两人。
    我笑道：“不知是谁有这么好的福分，让天帝思念至此。”
    佛说：“福祸相依，什么是福，什么又是祸呢？”
    我仰起头认真地问：“佛，您也会思念吗？”
    佛没有回答。
    我又说：“佛，怎么说这孩儿也与天帝有关，就让我亲自代为照料吧。”
    佛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渐渐长大，随着她渐渐长大的还有我一天比一天更爱她的心情。这个孩子爱笑爱跳，让庄严肃穆的梵天有了往日不曾出现过的生机。这个孩子很喜欢桃花，她喜欢在桃花树下面打瞌睡，看着她沉睡时的容颜，我生发出这样的感慨：人面桃花，原来有了她的陪伴，连桃花树也不再寂寞。
    当然，这孩子也有安静的时候。她喜欢在傍晚的时候一丝不苟地数着池子里的锦鲤玩。池子里共有九百九十九条锦鲤，她怎么数都数不准，便日日都来数。有一日，她突然不数了，她开始望着那群锦鲤发呆，我有些担心。
    于是，我又去问佛：“佛，为什么那孩子老是望着游鱼出神？”
    佛笑了笑，道：“她在等待属于她的那一尾鱼出现。”
    “弟子愚钝，望佛指点。”生平第一次，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紧张。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佛双手合十，又补充道：“修罗，这些年来照料她，你辛苦了。天帝那边已经定了专门的人照料她，以后就不牢你费心了。”
    “弟子不觉得辛苦。”
    “修罗，已有好些日子你未与我一道参禅了。”佛的话语里没有责备，我恍然才发现，原来真的有好久未在佛前论道了。
    “弟子知错了。”
    佛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但愿一切还不会太晚。”
    我茫然地不明其所云。
    我见到了那个据说是天帝指派的专门照料她的人，那人吹得一手好箫，真不愧是天界的箫神！佛让我为众弟子讲解佛经，佛经总是艰涩无比的，这让我在这上面花费了很多的心力，我几乎没有时间去看她。纵是偶尔得闲，也只能隔着花影匆匆瞧上一瞥就得离开。
    佛让我讲解佛经，那我就讲，当我把所有佛经的皮毛粗粗为弟子们讲解完毕时，将近一个完整的三千年就要过去了……
    讲解完的那一刻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几乎是用跑着的方式去找她。她如今该是个大姑娘了吧，不知长成什么模样了。这么多年，我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爱她，不同于佛所说的爱众生的那种爱，而是一种仅限于男女之间的情愫暗生。
    我找遍了整个梵天，也没见到她的踪迹。
    我又无去找佛：“佛，她呢？”
    佛说：“修罗，难道近三千年埋首佛经还不曾进化了你的六根吗？”
    “她呢？”
    “修罗，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拿不起，放不下，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愿让你经历。”佛的声音有点悲悯。
    “她呢？”
    “哎，她回天界了，那里才是她的根源。”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
    “她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是。”
    “好，既然她不在这里，那我去找她好了。”我故作轻松地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将背影留给佛。
    “你去了也没用，我把她对你的记忆永久地抹去了。”
    我的脚步一滞，猛地回身，握紧双拳大声地呼喝：“我恨你，恨你！你不是一向最讨厌魔界的那些妖灵吗，好，我这就以我永恒的生命为代价，我诅咒我自己。我要一个新的轮回，我要成为魔界之王，我会和她重新开始，你等着瞧吧，啊哈哈哈哈。”
    我狂放地笑，越笑越悲伤，佛啊佛，在我心中我一直视你为父亲，难道你就不能像往常一样在纵容我一回吗？你早就知道我喜欢她，你早就下定决心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不愿，我不愿啊……
    我看到了佛眼中的不忍，他想要阻止，可是我意已决。血的诅咒在我眉间深入，这是我自己下的咒，无人能解。我的脸颊发烫，诅咒融入了面颊，对着那个她常常看锦鲤的水面，我在我的脸上看到了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接着我就为深深的黑暗笼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