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贱人爱

地方是寒碜了点，可也不是不能住人的。
  “包水电，便宜嘛。”
  他看我一副赖皮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再次挥手。
  “好了，快搬东西吧。不过我看你这一地破烂的，都不要了算了。”
  用脚踢踢我那张烂木床，上面散发霉气的毛毯就抖了一抖，钻出一只猫来。
  他唬了一跳。
  “还有猫？余婉卿，你这什么地方。”
  “野猫，野猫而已，自来熟的野猫。”我急忙解释。
  “你不怕得狂犬病，让野猫进来？”他朝我吼。
  我缩一缩脖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么。”我幽幽说。
  他咬了咬嘴唇，哼一声，目光又是一阵愧疚一阵怜悯的。
  “破烂都扔了吧，回头我给你买新的。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他转身，不屑。
  我叹口气，这家伙自己都沦落到开金杯了，还这样少爷做派。真是的，破家值万贯的道理他懂不懂。
  于是我不理他，自顾自把东西都整理起来，塞进编织袋里。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拢共这么６个平米的房间，比纸盒稍微大了一点而已，能装得下什么呢。
  指着床上的毛毯，他忍不住埋怨。
  “那都发霉了，扔了扔了。”
  “洗洗晒晒就好了。”我卷起来毛毯，发现毯子竟然还被老鼠咬了个洞，还有猫抓过抽丝的，是挺破烂。但补补就好了么，冬天来了，这也是一员得力干将。本来就是穷人，能省一点是一点。
  拎着我的破烂，上了他的金杯，一路上霉气飘飘。
  他皱着眉，把窗户都打开，还不住打喷嚏。
  鼻子过敏，帅哥就是娇气，看我，多健壮，裹着睡都没事。
  在路上我们交流了一下这一阵彼此凄惨的经历，原来我舍生忘死的拼了那一场，却也阻止不了公司和容维签订合同。其实我当时去晚了，等我表演的时候，合同已经签了。
  丁浩的坑果然是挖在了海外合作部分，合同签订一个星期之后就暴露了。海外合作是在欧盟那边，在２３号欧盟就公布了新的通讯设备准入标准。公司一直是做国内的，偶尔涉足的也是北美市场。以前欧盟的标准和北美差不多，但现在却差距很大。如果要满足合同，那么公司必须就各种材料设备重新采购，重新制作，重新组装，以便达到欧盟的标准。
  光着一句重新，就意味着以前所做的努力付之东流，还得从头来过。而换新的设备材料以及工人的培训，这将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虽然欧盟这边的合作单子有利可图，但这么一来至少前五年公司想盈利是很难的了。
  五年，一个人能有多少个五年，一个公司又能有多少个五年？一招错，全盘输。
  李琰作为容维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拿来顶罪。原本是他的荣耀，现在却成了他的原罪。
  但毕竟合同没有违规违法违例，所以公司其实也没有怎么为难他，只是让他离职走人。
  年终奖金分红什么的，当然成了泡影。本年基本工资的赔偿，一张支票３万块钱，这位曾经的公司三号人物，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
  跟他的大起大落比起来，我住地下室吃过期便当真不值得一提。反正我就是小人物，跌到底也就这样。可他真是从云端到水泥地，摔了个头破血流。
  可他到底是他，我摔倒了就赖在地上不起来，只当这地就是床，这天就是被，我自逍遥。而他，却是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越过土坑跨过石，堆翻山越岭也要继续上路。
  所以他依然是高大英俊帅气有才能干绝顶的李琰，而我还是那个配不上他的无能无聊无耻的三无人员余婉卿。
  只是这一次，他当我是个朋友，所以心态比较平和。而我呢，也配合他把自己定位在朋友上，以求一个温饱。
  他给我找的新住所实在一栋屋龄起码比我年纪还大但保养的还行的老房子里，房子不高，只有三楼。李琰和他的朋友合伙开了个公司，就选址在这儿，租下了整个二层。二楼大概有四五个房间，有大有小。李琰占了一间朝向不错给自己住，他的那个朋友有女朋友，合租在外面。我么，是意外住客，没得挑，只能住仓库。
  用三合板隔了个鸡笼大小的房间，好歹是朝南的，还有个窗。
  因为公司才刚开始，招人也招不到，所以什么员工宿舍的等以后再说。
  办公室倒是摆了些桌子，但也冷冷清清的。
  至于我的新工作，当然就是给李琰和他朋友这家新公司做打杂小妹和客服，反正这些我都有经验了。
  虽然天地变幻，物是人非，但毕竟我还是和李琰在一起工作，住在了同一个地方，而且比以前还更加接近。
  这么一看，好像我没亏反而赚了。
  虽然现在退到了朋友的位置上，但老祖宗说以退为进。
  哦呵呵呵，我的心思，又活跃起来了！
  
  新的生活，新的定位，新的角色，一切都是新的。
  除了男女主角还是老的，依然是我和李琰。
  我其实么很想和他来一个再续前缘，死灰复燃。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男人拼起事业来跟女人追起帅哥来的劲头一样，那叫一个舍生忘死废寝忘食一往情深。
  他是一头扎进了事业里，事业就是他的爱人，他的女神。他要和她风花雪月一往情深，哪里还看得上我这个打杂小妹。
  万事开头难，资金缺，人员缺，货源缺，客户缺的四缺公司，起步那叫一个艰难。
  亏得李琰长袖善舞巧舌如簧，倒也拉了几笔单子。可比起以前公司里那种动则百万，千万才算上档次的劲头，这种几万的单子，真太不开眼了。
  可就是这种鸡零狗碎的单子，好歹能勉强糊口。
  真勉强啊，处处要节约。纸用两面就不必说了，墨盒什么的我也是拍了再拍，榨干最后一滴。出去办事，公交卡王道。打的什么的，别想了。就连去给客户安装设备的时候，那些能捡回来的外包装箱子我也给捡回来堆在一起卖废品，能省则省么。聚沙成塔，积少成多，要知道看不起一块钱的人将来也会被一块钱看不起。我连五毛钱都看得起，何况一块乎。
  单子少，钱少，可事却多，比上千万的单子还忙还乱。以前公司的客户都是老客户，好多事不用跟人家在交流沟通。现在全是小公司新客户，什么都不懂，怀疑来怀疑去。拉着你问东问西，挑三拣四，一个弄不好就摔摔打打要毁单。我还得满脸堆笑的给他们解释讲解，赔礼道歉，任劳任怨认打认骂。
  当初李琰在我面前装的人五人六，高贵冷艳。如今王子成了贩夫走卒，圣僧成了俗家弟子，他也走下了神态，褪却了光环。
  可人长得帅就是好呗，人在窘态却还有一股子高贵气质，以至于旁人不敢亵玩。只好苦了我，打骂由人，甘心充作炮灰。
  他那张脸对付女客户还挺给力，但小老板大多是男的呀，所以奏效的时候也不多。
  忙忙忙，为了这些鸡零狗碎忙的脚不沾地，跟陀螺似的高速旋转，搞得我都没心思风花雪月情意绵绵了。
  每天累的跟条死狗似的，憋着最后一口气回家，沾上枕头就能睡着，恨不得一睡不起。
  哦，一睡不起那是死了，还是算了吧。
  闹钟一想，还是的乖乖起床。
  别人宿舍离公司近，可以多睡懒觉。我可没这么好命，叼着牙刷，顶着鸡窝，穿着睡衣的时候就被李琰唤过去干活。
  他自己一双熊猫眼，满脸胡子茬，干了一宿见好睡的我起来，一肚子怨气，自然要我和他同甘共苦。
  哥哥哎，和你同甘共苦我不怕。可为毛每次都是共苦，没有同甘？
  我是女孩子啊，您温柔一点行不行，怜香惜玉懂不懂？
  可惜，他好像自从再见之后，就再没把我当成个女人过。一直把我当男人使唤，狠极了还当牲口使唤。
  我泪奔，我憋屈，我无语问苍天。
  好在公司里现在没别人，我也是个可以豁得出去不顾形象的。
  于是一边刷牙一边传真，一边洗脸一边发货。还要给他泡咖啡，买早点，洗衣服。等他HP都恢复了，又得跟着他出去跑业务。
  哎哟，这个跑业务真是太难了。
  好说歹说，说的口干舌燥，也难以说动客户那副铁石心肠。在中国做生意，坐在办公室里谈往往谈不出什么二四六五来，非得上餐桌。
  上了餐桌么，就是喝酒。诚意高不高，感情深不深，酒精来测。
  李琰是能喝的，但再能喝也要醉。
  他一醉，我就惨。
  那一米八五，一百六十斤的个头，醒着的时候叫玉树临风，醉倒了那就是死猪一头。
  压在我稚嫩的肩膀上，多么沉重的社会压力。
  他还会吐，还会发酒疯。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的抱怨，把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平都一股脑倒出来。他是痛快了，我听得都快吐，换个新鲜的行不行。他要是能换成情意绵绵的情话，我保证百听不厌。
  说那么多，竟然没有一句是跟我有关的。可见他心里，还是没有我。
  后来我想通了，怎么能每次都是我落难？他一百六十斤压我九十斤，不如我九十斤压他一百六十斤。
  所以下次再喝酒，我直接上去豪迈的抢过来一口干。人家老总一杯，我打杂小妹份量不够，那就两杯。其实老板你也不要怨，几万块的生意，本来就只配跟我这种打杂妹喝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