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春风

第100章


  
  叶朝扉心里一着慌,眼神不由飘向盛羽。
  
  高手过招,抢得不过是须臾之间,斗的除了功力更是心神。谭无嗔的江湖经验何其老到,顿时瞧出了叶朝扉的弱点。
  
  他掌势一收,再出手相攻时竟不是冲着叶朝扉,而是招招冲着他怀中的盛羽而去,一招比一招狠辣,一招比一招精准。
  
  这下子,叶朝扉一直冷淡的俊颜顿时大变,他修眉紧锁,面如朱丹,右手一支玉笛使得泼水不入,挑、戳、刺、点、缠、粘,招式诡异奇突,畅如行云流水,竟是把只吹奏的普通乐器时而使成了只判官笔,时而使成了刀剑。
  
  可惜,他招式虽然巧妙奇谲,功力却远不及谭无嗔精纯,更何况手中还抱着一人,处处受人牵置,支持不足二十招,已是大汗淋漓,举步维艰。
  
  叶朝扉心中已是怒极,刚又险险避开一招后,不由横笛一顿,沉声道:“看阁□手,也是一等一的武学大家,你我比拚,却一味欺凌一个晕睡的弱女子,这算怎么回事?你这样就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谭无嗔大笑,耷着长眉道:“谁说要跟你比拚了,只许你抢人,就不许老夫杀人?你要怕她死了,就乖乖送还给我,如若不然,就送你一具冷尸!”
  
  叶朝扉眸光一凝,咬牙,“无耻小人!你到底是谁?”话甫出口,他脸色一僵,陡然想起一人。
  
  这人说阿羽是聂倾城的女人,他是聂倾城的师傅,那就是说……
  
  “你是玉面狐师谭宫池?!”
  
  谭无嗔不自禁摸了摸他那张沧桑的老脸,不由乐了,“难为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号。老夫自己都要忘了。”
  
  叶朝扉不由瞠目,“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大梓国的前国师谭宫池,是个奇人。
  
  真要说起来,他做国师的时候,还是先皇他爹,昊宗那代。
  
  据说此人性格乖张,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杂学百家都有精研,是个地地道道的才子。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此人长相极为狐媚阴柔,近似雌雄难辨,却偏偏练就一身精纯致极的阳刚内功,常使的兵器是一对重逾百斤的精钢板斧,内外反差极大。
  
  可如今的他……
  
  叶朝扉瞪着眼前这个挺着个圆肚子,弯眼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糟老头,无语……
  
  “咳咳,多年江湖漂泊,餐风露宿的,没时间做保养啊。”谭无嗔搔了搔他那头乱发,惆怅地叹口气,“再说,青春美貌这种玩意儿,只有消失了方才明白,那只是个传说……”
  
  叶朝扉既已知道他的身份,不由心中一凛。
  
  这个人据闻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北峥王府的小王爷聂倾城。他性格乖张,行事颠倒,但极为护短。在先皇尚未登基时,他本是支持北峥王聂铮的,后北峥王在太后授意下,甘愿向兄长俯首称臣,谭宫池一怒之下远走,十来年再未现身。
  
  现在这个敏感时机,这个消失了多年的人竟然又重回到梓国……莫非,是来助聂倾城一臂之力的?
  
  如果有他加入勤王军……
  
  叶朝扉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忽然展颜一笑,“既是前辈要的人,晚生怎么能不给。”
  
  话音刚落,忽然抬手猛地一送,将晕睡中的盛羽整个人抛出窗外。
  
  谭无嗔大骇,他攻击盛羽不过是做个样子,就是算准了这叶朝扉不舍得伤到她,这里毕竟是京城重地,是叶朝扉的老巢,要想全身而退,只能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哪里会晓得,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无耻,现在的后生小子竟然比他更无耻!
  
  “靠!真他妈无耻!”谭无嗔来不及多想,怪叫一声,合身扑向窗外,尾随着直坠而下的盛羽直扑街面。
  
  叶朝扉冷哼一声抢到窗边,控点手中长笛两处,嘬唇一吹,那笛管中迅即飞出一乌一银两枚细光,银光飞速而下直追坠楼的盛羽,在她腰间停住一缠,盛羽急速下堕的身体立时在半空中一顿,悬于空中。
  
  原来那笛中吹出的银线竟是根非金非银,坚韧非常的鲛丝线。
  
  晕睡中的盛羽,茫然不知自己已在生死线上走了个来回,只是秀目紧闭,螓首后仰,一头青丝泼墨般飘洒在风里。
  
  再说那边的谭无嗔,他飞身扑下,人在半空却听到脑后尖锐之风直袭后背要害。
  
  他为追上先他而下的盛羽,特登运气使了个堕字决,务求自己下坠速度更快。现在人在空中,借力已无处可借,一口浊气转不过来,若要勉力相让,只能放弃救盛羽。
  
  正在焦躁中,长街上,一骑黑马飞奔而来,夹道人群的惊呼声中,黑马遥遥尚未奔到,那个头戴斗笠一身黑衣的男子,已蓦地至马背上拔身而起,飞身到空中驾云梯般悬登数步,一挥手,指缝间紧夹的薄刃已飞了出去,削断了缚在盛羽腰上的鲛丝线。
  
  “阿羽!”叶朝扉手中长笛顿时一轻,他见本已挂住的盛羽再次往下坠去,惊得肝胆欲裂。却见那黑衣人长臂舒展,凌空转了个身,稳稳将盛羽接入怀中,两人飞身坠下,黑马恰恰赶到,黑衣人抱着她落到马背上。
  
  此时,谭无嗔也已稳稳落地,他恼恨叶朝扉心计太过阴损,转身暴喝一声:“好你个神仙屠夫,这笛中箭老夫还给你!”
  
  唰地一声,叶朝扉射他的那支细杆乌箭,被他反手弹了回去,他的内力澎湃精纯,那箭声刺破空气发出骇然的声响,叶朝扉躲避不及,正正被射在了右肩。
  
  那股力道何其刚猛,叶朝扉痛得闷哼一声,疾退数步仍被余力震得坐倒在地,大篷的鲜血飞溅出来,瞬间染红了白衣。
  
  “阿羽!”他一手捂着伤肩,一手紧紧抠住地面,挣扎几下,踉跄地爬起身扑到窗台。
  
  街市上已是一片慌乱,远处有官兵闻声赶来,那骑黑马已起步奔出人群,像是预知叶朝扉一定会扑出来一样,他忽然转身抬头,冲他比了个“二”的手势。
  
  “聂倾城!”叶朝扉咬牙。
  
  他已认出了他,也立刻明白过来,聂倾城这个手势是在对自己说,这是第二次,他叶朝扉第二次亲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推了出去,第二次将盛羽推到了聂倾城的怀抱。
  
  那个跋扈利害的老头儿,像颗鼓了劲的弹珠般在沿街路人的头顶上纵跳飞跃,只听唉哟叫唤声不断,他一路踩着形状各异的脑袋,就像一路踩着水中瓜皮,去势之迅疾,速度竟比那黑马跑得还要快。
  
  烈风卷起狂雪,他一个纵身飞上远远的屋脊,张狂的笑声夹裹在风中,被席卷着遥遥传过来,“姓叶的,老夫今日见到徒弟很高兴,你这颗脑袋暂且寄存着,再多行不义,定来相取!”
  
  话音渺渺,一人一马已消失在风雪中。
  
  “叶大人!”迟来一步的侍卫们冲入厢房,其中一个见叶朝扉周身是血,连忙上前扶住他。
  
  叶朝扉阴沉着脸头也不抬,只伸手一探,已紧紧锁住那人的咽喉,指尖用力。
  
  “大,大,大人……”那名侍卫鼓着眼珠,面色铁青,喉头在他指节用力下咯咯作响。
  
  “要你们何用?朝廷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叶朝扉蓦地抬起脸,如玉的俊颜面沉如水,眉宇间尽是夺人的煞气,“刚才那人是谁?你知不知道?你呢,知不知道?”他的目光冷冷扫向众人,众侍卫不觉都背心发凉,寒毛立起,“那是聂倾城!”叶朝扉恨恨甩开手中那人,那侍卫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慌忙连滚带爬地远远跪下。
  
  “这一次叛军的头目都杀到你们眼皮底下了,下一次,是不是直接就可以杀到皇宫,杀到陛下的寝殿里?!”他受了重伤,气急之下已目眩气促,闭了闭眼再睁开,狭长的凤目中已是一片赤红。
  
  “大,大人,您要保重身体,皇上还年幼,离不开您的辅助。”
  
  “大人,还是先回府召太医为您疗伤吧。”
  
  叶朝扉捂着伤口,浓稠的鲜血从指缝间不住地渗出来。他晕沉沉地想:这骨头应该是碎掉了,但愿这半只胳膊不会就此废掉。他可不能就这么废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他一松懈下来,这吃人的皇宫,吃人的政局,还有这个吃人的世间,只怕立时就要将他吞噬掉,连骨头渣都不带剩的。
  
  他明白,这些人都看他不顺眼,他们都想杀他,他们都想叫他死!可他偏不,他叶朝扉命硬,他绝不叫世人如愿!
  
  这个世上,真心待他好的,独一个阿羽。
  
  阿羽,你终于肯回来了么,近在眼前,为什么又要走呢?是聂倾城抢走你的,他在逼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抢回来,你是我的,你明明爱的就是我啊。
  
  叶朝扉急速喘着气,脑子一阵一阵地犯迷糊,他听到有人在急声高喊:“大人晕过去了,快,快请太医!”
  
  叶朝扉闭目苦笑,他后悔自己为何要那般倔强,向来独来独往,拒绝任何侍卫随侍左右。更后悔自己如此托大,算准千年鲛丝绝对可以承受盛羽的重量,却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聂倾城。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