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思筠叠着自己要换洗的衣物,整理了随身的物品,又将离魂珠放在一个小巧的掐丝嵌玉小盒子里,打好包袱,坐等着琥烈归来,可一直坐到夜色深沉,月上高楼,也不见琥烈回来。
这两天他忙于政事,忙于稳定大局一定殚精竭虑,如覆薄冰了,可思筠为了竹猗之约,竟也无瑕帮他什么,困且政务上的事,她从来不在心,也讨厌政权,因此也没有那能耐差手帮忙,但每天看着琥烈疲惫不堪的样子,心中着实泛疼。
困竟袭来,她眼皮沉重,竟伏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得推门的“依呀”之声,思筠乍然惊醒,睡眼忪惺地转看向门那头看去,只见一身玄衣的琥烈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她睡意全消,忙站起来迎上去,借着红烛摇曳之光,只见他眼眶泛黑,下巴铁青,仿佛几日来苍老了许多,心中疼痛。
“相公……”
“筠儿……”他浓眉上挑,惊诧地问:“你还没睡?”
“我等你回来呢。”她站在他的面前,抬起头来,凝眸处,是他略显得苍白的唇。她皱着眉伸出小手去抚着他胡渣扎手的下巴,心疼地道:“你……这两天忙成这样……要忙到什么时候,所有反对的声音才会消失?你才能省心?”
“快了,你不必担心,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很有利,以前的候爷党人有许多都见风使舵转投到我这方来,朝庭之上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我估计一月之后,应该便不成问题了。”
思筠心下稍安。一月之后,大约也在她完成任务,从凤翔山转回之时,如果那时能看到朝政平静,大局已定,就是好上加好了。
他长长吁了口气,将她拥在怀里,将头枕在她纤巧的锁骨上,嗅着她身体上自然的芬芳,迷醉地闭上眼睛,圈着她纤腰的手一再用力,道:“虽然很累,但只要回到房里见到你,就什么累都值得了。”
思筠心头溢满温暖,藕臂勾着他粗壮的项颈,凝望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略带羞涩地在他的鼻间调皮地吻了吻,呢喃道:“相公……有你这句话……我便别无它求的……”
他棱角分明的唇上笑意如涟漪般扩散,睁开眼,忽地瞥见了桌上已收拾好的包袱,不由得浓眉紧锁,眸子里尽是惊诧之意。
“包袱……筠儿,你要去哪?”
思筠咽了咽,努力在心中组织好话语,道:“我要去看我的一个弟弟,在楝州的怡情楼时,就说好要在凤翔山碰面的,三月之约,已快要到了,我已计算过路程和时间,明天我出发的话,就能如愿赴约。”
“你明天就要走?明天就要动声,为何不跟我早点说?”他的眸子里隐匿了一丝阴霾。
“我本想早点跟你说的,可是你这么忙,前几天你都彻夜未归,所幸今夜你回来了,我还能跟你说得上话,才有机会告诉你。”她知道与他说迟了,他心中不快,马上就要离开他,而且在他最忙碌费心的时候离开他,他发点脾气也是正常的。她温柔一笑,撒着娇道:“我知道说迟了,也在你最忙碌费心的时候离开,可是……”她抿抿唇:“可是与我弟弟的三月之约就要到了,我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啊。”
他勉强一笑,尽量将脸上的阴霾隐去,轻轻在她的额上印了一吻,道:“你就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担心,出了一个常付景,不会再出第二个,再说更在的局势已是一边倒,寿栩已死,我再无对手,你大可放心而去。”
思筠点点头。“只恨没能亲手杀了寿栩……”
两人语噎,只是默然沉思,片刻之后琥烈笑道:“我们不谈这些了,夜色一已晚,你明早要出发,还是早点休息为好,对了,你要远去东阳县的凤翔山,路途遥远,你现在不比从前了,已是我琥烈的恋人,未来国君的妻子,你只身前往,我怎么会放心,明天我给你安排一个武技高强的随从与你一同前去。”
思筠眉头大皱,怎么也可不到琥烈会要让人跟她一同前去,这样会有诸多不便,给了那“师父”离魂珠之后,又不知道他会再吩付什么任务给她,再者,竹猗不拘小节,妖孽媚态,对她从不以礼相待,而是诱惑相加,要是那些亲密的动作被随从见了报告琥烈,又怎么解释得清楚?
她强笑道:“不用了吧?你在我体内埋了‘赎世之银’,我现在的法力大有进展,自能应付外面的旁门左道。”
“那人很是机智,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就这么定了吧,我说什么也不话你只身前往的。”琥烈斩钉截铁地道。
思筠知道拗不过他,只是答应,为琥烈草草洗漱之后,吹灭红烛,上床休息。
天色微明,一缕曦光渲洇着渐变为青色的天空。
琥烈蓦然睁开眼睛,看了身旁依旧沉浸在睡梦中的思筠,悄悄起身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打开思筠放置在桌上的包袱,揭开那个小巧的掐丝嵌玉盒的盖子。当盒子里那颗黯黑的离魂珠映入眼帘,他瞳仁一阵紧缩。
那夜,他先一步进入王宫地宫中找到了离魂珠,又在原位置放置了一颗假的离魂珠,而思筠随后取走了假的离魂珠。思忖之后,他将桌子暗格里藏着的那颗真的离魂珠放置到思筠准备盒子内,又将思筠找到的那颗假珠子放到桌子暗格中,重新将包袱系好,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重新回到思筠身旁躺下。
她的确是要带离魂珠见他那个所谓的“弟弟”的,相信当他找的那随从跟着思筠前去,一定能带回一些重要消息的,到那时,他便如抽丝剥茧一般,能够剥开她第一层伪装了。
一早起来,思筠便不见琥烈踪影,已经习惯这两天他出入无常,因此也不以为意,用了膳之后便问于长生他去了哪,可于长生也不知道。
难道自己无人道别就走吗?思筠苦笑着,谁叫她的出行恰好碰到琥烈夺权计划中最艰苦最忙碌的时段呢?她摇摇头,将包袱挂于肩上,在于长生的护送下到了将军府那朱漆气派的大门口。
仿锦丝帘二骑马车已在将军府门口备停。
门口立了两位毕恭毕敬的车夫,她又叹了口气。谁叫妻凭夫贵?她现在已是将军夫人,甚至可以说是将来母仪天下的人选,她的出行,现下只备了两个车夫,一辆二骑马车就已经算是寒酸了。她本来只想一个人前去的,毕竟要去办的事不能大张旗鼓,更不想让琥烈知道,可现下只能接受这些人的陪同,否则她一再坚持,别人反而起疑心了。
她正转着念头思索着在路上怎样甩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忽听得脚步声由远而近,抬头循声看去,只见一身玄衣,俊美儒雅的琥烈从官道那头走来,看到了她,一笑,如春暖花开,走得近了,他柔声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夫人要当心。”又转过头去,眼神微挑,沉声道:“黄琦,好好保护夫人。”
思筠随着他的眼神看去,从他身后站出人,原来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青蓝色劲装强调了她瘦长的腰弧,长发垂间落,低眉敛目,低头应道:“是,将军。”
“筠儿,这就是的随从。”琥烈淡淡地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眉眼落入思筠眼里,思筠一震,目瞪口呆。
这女子,竟然就是她偷入王宫时刺了她一剑的那个黄姓皇卫统领!
“是你……”思筠脱口而出,又忙不迭地改口道:“做我的随从陪我去凤翔山?”乘这当口忙努力调均心神,微笑着走到琥烈面前道:“相公真会为筠儿考虑,我还道你派了个武技高强的男子,原来是女人,也好,这样方便得多了。”
说罢微笑着向她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乎。心头暗呼好险,差点就露了馅,如果说漏了嘴,她如何向琥烈解释她认识她?倾国倾城的容颜间依旧保持着静寂的微笑,心头却百念电转,又暗自庆幸当时她进入王宫时蒙了面,否则就糟了。只是心下大奇:这黄姓统领不是寿栩的皇卫统领么?就算寿栩死了,也该留在王宫争取继续留任,怎么会甘心听琥烈之命做她的小小随从呢?
难道,她本就是琥烈的人?
时间已容不得她仔细思考,琥烈也不禁忌,当着众奴婢的面拥着她,轻轻在她额上印了一吻,看着满颊通红的思筠柔声道:“天色不早了,快出发吧,今天可要赶到慈州去呢。”
他视线不经意一扫,落在一旁立着的黄琦上,只见她轻撩起袖子在腕上抓了抓痒,半掩的袖间,露出了一道似极了火焰状的疤纹。
琥烈瞳仁紧缩。火焰状的疤纹?他忽然想起曾经被寿栩下狱至死的某个人来,心头震颤。黄琦本是琥字卫队队长一甲的死忠,难不成与那人扯上关系?
思筠握了握他温暖的大掌,抿抿唇,又深深凝望了他的俊颜,仿佛是要将他的容颜烙印在瞳仁里一般,这才拎起包袱,那叫黄琦的皇卫统领撩开马车仿锦丝帘让思筠钻入帘里,在琥烈的注视之下,缓缓离去。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官道鳞次栉比的房屋那头,琥烈脸上的微笑如风中的轻烟消失不见,琥珀色的瞳仁一紧再紧,沉声吩咐道:“叫一甲再清查这黄琦的底细!”
于长生点头应答,正要离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阻止于长生的脚步,问道:“你不是说府里新收的那老嬷嬷有关于夫人的什么话要跟我说?”
于长生道:“我现下就安排。”
侧厅之内。
琥烈撩开袍角坐在梨花木椅上,心头隐约升起不安。那新来的老嬷嬷要跟他说思筠的什么?或许,这又是抽丝剥茧中一项意外的发现吧?
脚步声杂乱,于长生带进来一个荆钗布裙的老嬷嬷,似乎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老实人,战战惊惊的走进来,一进来头都不敢抬,“扑嗵”一声跪在琥烈脚步,颤巍巍地道:“老妇周金氏,见、见过……将军。”
“你不用怕,站起来吧。”琥烈和颜悦色地道。
那周金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一脸平和的琥烈,心下稍安,“哎”了一声,抖索着爬起来,向一侧挪了两步,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不是要跟我说什么吗?不用有什么禁忌,你就大胆的说吧。”
周金氏抬起头来,咬了咬唇,又咽了到唇边的话,于长生急着戳了戳她道:“有什么你快说啊,别期期艾艾的。”
“我……我想说……夫人……夫人……”
“到底什么事!”琥烈皱眉。
“夫人……夫人好像是……宫里头的王后……”
“什么?”琥烈有些蒙了,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哑然失笑,还以为这老妇没见什么世面,或许是见了思筠的美丽,只道是世间只有皇后身份才能配得过,这才这样说。
于长生忙喝道:“你说的什么话!王后,哪来的王!清义候还未封王,怎么来的王后!”
周金氏吓得脚下一软,又跪下去,只道自己说错了话,琥烈要拿她问罪了,连连磕头不已,叫道:“我不是说清义候的王后啊,我是说……是说前朝的季厘王的王后啊……”
琥烈心头大震。
周金氏这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的夫人筠儿,是前朝季厘王的王后?!”
于长生一开始并不知道周金氏会有这一说,心头震颤,只道这老妇老眼昏花说了昏话,大声喝道:“咄!你这老妇人说什么!那前朝季厘王的王后蔷婴,分明是个妖后,祸国央民,怎么可能是将军夫人!我们将军夫人可是将军失散了多年的恋人!”
琥烈宣称筠儿是她失散多年的恋人,这可是众所皆知的事,于长生虽然知道思筠是琥烈从寿栩手里硬夺过来的舞妓,但也要这般喝骂,省得坏了思筠的名声。
周金氏吓得磕头如掏蒜:“我想着……想着就是一个人啊……不然,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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