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吸血姬

20 第 20 章


他把我一路领到花园,泽的花园里没有玫瑰,他喜欢多丛漫生的蔷薇,花朵大而皎白,在黑夜里怒放似点点月华。骄傲尊贵如雪维尔伯爵,也不得不于它面前屈服,说:“蔷薇本是下等植物,可泽种得不坏。”
    当然,泽的品味总是最好的,我非常喜欢,走过去用手托住花苞,娇嫩的瓣盈了一掌,其中吐出金黄丝蕊,无数朵艳美华贵至不能逼视,泽总有这个本事,将平凡普通塑造到艳绝美绝,如同,我一样。
    仰起头,半空中一轮明月,我忽然想起刘夫人的话,“也许爱只是蝇头小利,许之以滴水恩情,骗得人涌泉相报。”如果这是真话,那良辰美景便是一起的帮凶,诱惑脆弱的人坠入迷津。
    “在想什么?”身后的人抱紧我,试探的慢慢用力,隔着薄薄的丝绸衣料,他的手心滚烫,还有唇,像着了火,贴在我颈后。
    我不由微笑,感觉真是奇突,被人贴住颈脉,仿佛他也会突然咬我一口。
    “小姐,你真是与众不同。”他轻轻说:“舞会里所有的女子,不会有人能比你更美,更特别……。”不料得,他真的咬在我的颈上,很轻,牙齿与舌尖,坚硬与柔软,我不由想起他的容貌,也是个美丽的人,除却风流,他还俊秀。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坠入情网,听着甜言蜜语如油,有短暂的欢乐与迷醉,虽然傻,但快乐。不会如此时,我唯觉喉头发痒,转身推开他,说:“嘘,别废话。”
    他笑,于是上来吻我,轻柔得像蝴蝶羽翼划过花丛,我勉强接住,用手指去摸他的颈,那里突突跳着我的渴望,我唯一的乐趣。
    “今晚的月亮真不错。”忽然有人出声,分花拂枝地从蔷薇中走出来,她穿着红色衣裙,嫩玉般的胸脯自坦开的领口露出,像蔷薇花瓣在月色下莹洁光滑。
    雪维尔一愣,忙推开我,回头笑:“萨宾娜,你怎么起来了?”。
    “既然你们这么好兴致,我当然也不能错过。”她妖媚的笑,瞟了我一眼,没事人一样过来在我们中间立定。
    “我和朱小姐出来透透气。”雪维尔讨好地半拥住她:“你出来做什么,冷不冷?”
    “我怎么会怕冷?我这里早结成了冰。”她眯眼看他,指了指心口,鲜红指甲弹一下:“听,敲上去会有声音。”
    我笑,这个风尘女郎居然颇世故,一句话说得雪维尔尴尬,他看了看周围:“我去为你端杯香槟。”
    她在对面目光骨碌碌地看我,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最后一笑:“你真是特别,怪不得他会看上你。”
    “不要和他在一起。”我却对她说“不可靠。”
    “可靠是什么东西?”她仰天大笑:“只有你们这种有钱人才会说这个字,自懂事起,我所要求的就不是可靠。”
    “你要的是钱?”我看她,狂放不羁,居然有几分刘夫人的影子,就这样莫名地感到了伤悲,轻轻说:“也许某一天你得到了钱,还是不会快乐。”
    “快乐?”她还是笑个不停:“我要求的也不是快乐。”
    我静静的等她笑完,停下,才说:“奇怪,你既不要安全,也不要快乐,那你要什么?仅仅只是钱吗?你想做金子的奴隶?”
    “少来这套。”她勃然大怒,喝我:“你又懂什么?你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岁?凭着张脸孔找到人替你撑腰,教训我,你也配!”
    月光下她立眉瞪怒,美人纵然是发怒也是艳丽,令我动心的却是她的表情,活脱脱,又一个刘夫人,她钻进了萨宾娜的身躯,向我重演许多年前的一些片断。
    我知道,她之所作所为,只是想在世上生存下去,荷丽也是,还有皮纳尔,只是越来越矛盾,终于不知到底为生而存,仰或是为存而生。
    “你走吧。”我说:“让我自己静一静。”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迷惑、疲惫、软弱,因此她更加强硬,叉起腰,冷笑:“如果我不肯走呢。”
    我不说话,她便过来点起我下巴,挤揉我的脸:“小姑娘,你不过是命好,否则,你只怕还比不过我的一只手指头。”言语动作粗野大胆,她本来泼辣、放肆、强健,更胜过刘夫人。
    也许我该杀了她,可我爱看她的模样,这股凶猛跳脱张牙舞爪,蛮横无理,充满生命力。
    “萨宾娜,你不可无理。”我说,扳了她的手,一直弯到她肩旁,期间她痛得几乎要落泪,然而实在倔强,努力忍着,咬得唇边破了皮。一星星的血,我瞟到,停住手。
    “好大的气力。”她闷声哼,额上一头汗,用另一只手抹干,昂着头看我:“算你厉害,简直不像是个人。”
    “她本来就不是人。”有人在身后幽幽说,万朵蔷薇后,笙走出来,指尖拈着花瓣,对我一笑:“朱姬,我说得对不对?”
    他还是不肯放手,我咬牙,板起脸。
    “朱姬,有句话她说得不错,你实在是命好。”笙抛掉残花,踱过来,抚摸萨宾娜的唇,指上染了血,他笑一笑,伸出舌尖在自己手上舔干净。
    萨宾娜看得呆住,忘记说话。
    “你错了。”我紧盯着他的动作,冷冷道:“我不是人,所以我没有命。”
    “那就是运气好。”他无所谓,只是看着萨宾娜,眼里全部是诱惑:“小姐,你是否同意我的话?”
    “是。”萨宾娜说,声音低低的,仿佛不大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叫:“萨宾娜,别看他的眼睛。”
    “你怕什么?”笙突然一把环拥住她,反转过来,紧紧贴在她身后:“朱姬,你在怕我伤了她?你居然对她另眼相待?”他嘴角犹挂着笑,指尖却伸出长甲,顶在萨宾娜耳旁,划一记,渗出血来,长长迤逦到她胸脯上。
    萨宾娜像是傻了一般,任他所为,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迷茫的,但不是害怕。
    “怎么样?”笙就靠在她颊下吻她的鲜血,挑衅我:“你是不是很担心?如果我威胁你要杀她,你会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算了吧,朱姬,全部是做戏,你感染了泽的虚假,如果你真的担心她,就去死,我保证永远不会伤害她。”
    “住手。”我喝,张爪跃起来,扑过去抢人。
    “哟,急了。”他狂笑,声音响彻花园,惊动了远处的人,我听到泽正匆匆赶来。
    “朱姬,你相信不相信,你死定了,我自有办法达到目的。”笙大笑大叫,一手拎起萨宾娜,扬起披风,如一只巨大的鸟,足尖点过蔷薇枝,在黑暗中展翼腾飞。
    我正要跳过去追赶,突被一只手拉住裙角。
    “朱姬,别这样。”泽在身后说:“有人在后面,你千万不能追过去。”
    同时他紧紧过来抱住我,像搂着个受惊的孩子,拦腰把我捧抱在胸前。
    “可是他要带走萨宾娜。”我挣扎不开,急了:“他会杀了萨宾娜。”
    “这一切你无能为力,朱姬,你只是一个凡人。”
    他这是在提醒我,此刻人群已经赶来,众人目瞪口呆,看笙带着萨宾娜从花丛中飞过,“吸血鬼!”他们大叫大嚷,有人举起手里的手杖,银裹头寒光一现,我心头别别的跳。
    “不要怕,不要怕。”泽安慰我,向身边人解释:“她吓坏了,我带她进房去。”
    他抱着我飞奔入大厅,在入门口与雪维尔伯爵擦声而过,“萨宾娜被吸血鬼捉走了?”他问,脸孔吓得苍白,慌手慌脚从颈里举出只小小挂链,仿佛是十字形,亮一亮,我失声惨叫。
    “别怕,别怕。”泽也叫,他用披风盖住我,逃命似地进了大厅,第一次,我看到他脸孔扭曲,充满惊惧。
    “那是什么?”我嘶声问:“天,泽,你看到了?那是什么?”
    “没有什么。”他说,明明脸上板得铁青,却还不肯告诉我。
    “你胡说。”我尖叫:“你撒谎!”
    虽然只有一眼,但足以引起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拧住五脏六腑挤成一团,那到底是什么?
    “朱姬,别怕,有我在。”他说,像在教一个孩子,怜惜又肯定:“那只是我们宿敌的一件利器,朱姬,你见到了,以后要小心。”
    他一直把我抱到密室里,属于我的棺材旁,蹲下来,把我放进去。
    “怎么办?”我又想起来,拉住他:“笙把萨宾娜带走了。”
    “让她去吧。”他沉着脸,说:“朱姬,萨宾娜不是刘夫人,既便是,她也与你无关。”
    第一次,他这么厉声喝我,如当头一棒,我呆住。
    “你这些日子自怨自怜得太过分,你不是人类,不必用他们的生活来影响到自己。”
    我怔怔躺在棺材里,看他,半天,忽然勉强笑:“泽,你终于责怪我了,你哄了我这么久,还是哄不下去了,对不对,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新鲜的小玩意儿,也会有生厌的时候。”
    “不,不是这样。”他说,极温柔的,亲我面颊:“朱姬,我永远不会厌烦你。”
    我渐渐安静下来,在他面前,放肆浮躁会显得很幼稚,他似一潭波澜不起的春水,可以浸透、淹没、融化一切焦灼。
    “对不起,泽,这段日子我太过份。”我叹:“刘夫人的死令我失态。”
    “我知道。”他微笑:“朱姬,我等你恢复过来。同我一起享受生活,看所有的事情,如同看戏。”
    游戏?我叹,只怕游戏的人自己也会入戏。
    我努力,重新面无表情,照例与他参加舞会,别人的、自己的,身旁有锦衣殷勤的仆人穿梭,于本城,我开始有一点名气。
    泽喜欢抚摸我的长发,说:“多么美丽的黑色,像一汪极深旋涡,映出蓝光,诗人歌者会因此生出灵感,也许我该找个画家为你画像。”
    他说到做到,画师于某个黄昏进入书房,他长着一大把狂野的胡须,手托画板,在上面涂涂抹抹。
    泽一直站在他身边,看他画每一笔,偶尔,抬起头看,对我笑。
    很温馨,犹如新婚燕尔的夫妻,他的确善待我,捧在掌心如珠如宝,连画师也说:“爱是美貌的催化剂,两者往往并存”。
    “你爱我吗?”无人时,我问泽:“这样的关怀与宠溺,人类眼里的爱情方式,但你是否真正爱我?”
    “我会照顾你。”他说,吻了我的额:“朱姬,我们没有爱,没有恨,我们应该互相依靠与关怀。”
    也对,一直以来是我想得太多,明明身体已死,连腔子里的一口气都没有,居然渴望爱与被爱,多可笑,舞会里有诗人吟唱:“爱情,仿若流星。”人类也知道爱情的短暂,长生的我却不明白。
    “我本来是个怪物。”我悻悻地,像刘夫人的表情,自嘲:“你怎么能同我一般见识。”
    我们一直在努力,却始终没有找到萨宾娜的尸体,雪维尔伯爵像没事人一样来拜访聊天,不放弃一切机会引诱我,邀我去他的城堡看玫瑰,这种引诱,他们称之为——社交。
    “我讨厌你。”我说:“希望当初被捉走的是你,不是萨宾娜。”
    说得太真诚,因此而像假话,他一怔,哈哈大笑:“你真可爱,小美人。”
    此时泽不在身边,只有我和他在小客厅,他胆大包天,居然上来强吻我。
    我冷笑,怪不得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想强迫一个吸血鬼,可算是死到临头不自知,我没有拒绝。
    “哈,女人永远口是心非,你还是想我的。”他喃喃地,轻咬我的唇,我则捧住他的头,轻抚他脖上脉跳。
    “女人都是一样的,男人也一样。”有人轻轻笑,她从窗口处爬进来,衣衫褴褛,泥土污迹下原是妖艳的红色长裙。
    “萨宾娜?!”雪维尔吓一跳,失声叫出来。
    我虽然没出声,可也受惊不小。
    “不错,是我。”她咯咯地笑,拍拍手,过来,奋力给雪维尔一记耳光,掴得声音清脆之极,打完了,自己仰起头,哈哈大笑。
    真痛快,我疑惑未解,可也跟着笑,她真是直爽可爱,也许粗野太过,但我喜欢她的鲜活有朝气。
    “你怎么逃出来的?”我问她:“有没有受伤?怎么从窗口进来?”
    “一切都是命运。”她大声说,肆无忌惮地倒在绣花沙发上,揉着碎裂裙下的长腿,叫:“有没有吃的东西,我饿死了。”
    每个房间里都布置有吊铃,我摇一下,唤仆人去取食物。
    “你真的没事?”雪维尔被打得脸上红肿,也顾不得了,蹲在沙发边仔细打量她:“那吸血鬼没有把你怎么样?”
    “你怕什么?”萨宾娜冷笑,挥手在他脸上连连地拍:“你怕我也会变吸血鬼?放心,我纵是变了鬼,也不会来尝你的血,太臭太恶,我看不上。”
    她像是才经历过大难不死,所以看开了,不再同他废话周旋,索性任性而为,手腕用力,拍打得雪维尔避之不及。
    “你疯了。”他狼狈地跳起来,摸出洁白的棉布手帕捂住面孔。
    “不错。”她也跟着从沙发上跳起来,咬牙切齿地盯住他:“我是疯了,跟你这种蠢猪似的男人走,脾气与身体一样软得像鼻涕虫,每碰一下就叫人恶心。”
    “你……,你……。”雪维尔通红了脸,争不过她,扭头跑出去。
    “怎么了?”泽开门进来,见了房里的情形,一呆:“萨宾娜?”
    “嗨,美男子。”萨宾娜笑着同他打招呼,眼睛又灵活地转向我,伸长手臂像是在祈求:“美丽幸运的小姐,你看,为了你我差点丢掉性命,为了你我把吃饭的银票都得罪了,既然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是否能行行好把我留下来,就当是做善事吧,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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